作者在書的一開始提到,她身為一個在美國出生的華人第二代,非常關心一個問題:她會不會讓家道中落。她說:“有我把關,這種事別想發生。”而從大女兒出生那一刻起,看著那可愛的小臉蛋,虎媽就下定決心,這種事也不能發生在孩子身上,“我絕不會養出一個吃不了苦和享有特權的孩子”。換言之,“我絕不讓蔡家衰微”。這說明她嚴格對待孩子不隻是為了孩子本身好,還為了她的家族不能衰落。因為她見過太多美國華人到了第三代的時候,那種艱苦奮鬥的精神就沒了。於是,她逼迫大女兒蘇菲雅彈鋼琴,逼迫小女兒露露學小提琴。小女兒非常反叛,在學琴的過程中吃盡了苦頭。大女兒情況稍好,但也恨鋼琴恨到用牙去咬琴鍵的地步。
但蔡美兒堅持“中國父母了解的是,在精通之前絕無趣味可言,要精通任何事情就必須下工夫,但小朋友絕對不會想要下工夫。這也就是為什麼不去理會孩子的喜好非常重要,父母必須發揮堅忍不拔的精神”。這番話無疑大大刺激了歐美讀者。
有一次,一位朋友來訪,建議她不如讓女兒去學學印尼的甘美蘭音樂[8],以激發她對音樂的興趣。她拒絕了,她說:“我無法欣賞這種音樂的原因在於我崇拜的是難度和成就感,我不知道對露露吼過幾百次,每一件值得做的好事做起來都是困難的。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才得到在耶魯大學的這份工作嗎?而甘美蘭音樂說穿了就是催眠,因為它太簡單,沒有節奏,就是一直不斷地重複。”
更妙的是,她身為一名曾在學術著作裏鼓吹多元的學者,居然說“甘美蘭音樂跟這些西方古典音樂比較起來,就是散發魅力的竹葉小屋與凡爾賽宮之間的差異”。我覺得她簡直誠實得太可愛了,她把她那種不自覺的文化歧視、對陌生文化的盲點和偏見完全暴露了出來。甘美蘭音樂真的像她講的那麼簡單嗎?當然不。
她逼迫孩子學音樂到底是為什麼呢?她不一定希望孩子成為偉大的音樂家,而是跟我們今天所見的很多華人家長一樣,認為學音樂代表能力或身份。為什麼偏得學鋼琴、小提琴?因為它很難。為什麼難的事情值得做?因為她有一個循環論證,認為凡是好的事情必然是難的,而困難的事情自然是好的。
同時她又指出,學音樂是為了訓練孩子克服困難的意誌,而這些意誌能夠保障家道不會中落,孩子未來成功。她毫不厭煩地表露自己的精英主義思想:“中國人常常喜歡做一件討人厭的事情,就是公然比較子女。我在成長過程中倒是從來不覺得這件事那麼討厭,因為我總是占上風,我奶奶對我的偏愛遠勝於對我三個妹妹。”她常常比較自己的兩個女兒,最後,小女兒幾乎要跟她翻臉。
這讓我想起香港那些變態家長在教育孩子彈鋼琴時常講的一句話:“你好好學,考上英國皇家學院,這輩子都不用彈琴了。”如果學一種樂器的目的是為了將來永遠不去演奏它,那為什麼一開始要學呢?反倒我見過很多老外,沒學過什麼複雜的樂理或通過什麼考級認證,但是到了七八十歲,還會在彈琴中得到樂趣。
(主講梁文道)
《基因或教養》
競爭意識下的多變人格
茱蒂·哈裏斯(judithr.harris1938-),三十多年前從哈佛大學心理係博士班退學,成為暢銷心理教科書作者。1995年,她的文章《教養的迷思》發表在心理學權威期刊psychologicalreview上,引起軒然大波。1997年,美國心理協會因為這篇論文頒給她傑出論文獎。
她推翻了學界盛行五十年的理論,認為孩子受到同伴的影響比在家庭中受到父母的影響更大。
《虎媽戰歌》的作者身為一位知名學者,最讓人可惜的一點是,她沒有用謹慎的學術態度來思考自己教育子女的方法。她太相信自己經曆過的教育了。
其實,無論中國還是西方,世界上絕大多數母親教育孩子的方法都是從自己親身體驗得來的。一般來說,她母親從前如何對待她,她將來也許就會這樣對待孩子。有些人也許有反省能力,覺得自己小時候受的家教不完美,甚至有些扭曲,這時候她們就想求助專家,或是閱讀家教指南了。
《基因或教養》就是一本可供參考的書。作者之前寫過一篇《教養的迷思》,其中“駭人聽聞”的觀點引發了專業學者對她的批評。《基因或教養》是其續集,對質疑上一本書的人給予了強烈反擊,餘下的內容則深挖了另一個複雜的心理問題。
作者茱蒂·哈裏斯是個很不平凡的人,她患有先天性肢體免疫機能受損症,隻能天天坐在輪椅上,行走很不方便,以至於無法繼續學術生涯,三十多年前從哈佛研究所退學,成為地道的家庭主婦。但她並不放棄,改在家中以專業知識去寫大學入門的教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