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音樂往往比較平直,不管彈琴還是唱歌,都強調音色要統一,而中國音樂講究有頭、有腹、有尾,這些變化在彈奏古琴的時候通過挫、抖、換等指法來表現。正因如此,古琴的旋律才大多退隱於音韻的繁複變化背後,散蕩在高低迅疾不同的音色組合之中,它的細微之處更加複雜。如果我們把古琴的旋律理解為一條線,那麼因為彈奏的指法和技法不同,這個旋律就會變得更加模糊,好像每一條旋律線上都枝蔓叢生,這正是古琴音樂的美妙之處。
成公亮既恪守中國音樂的傳統,同時也很注重旋律,認為旋律使情感更容易投入。很多人彈琴隻會按照琴譜一個符一個符地彈出來,聽上去就是一個接一個獨立的音,而不注重音與音之間關係的強弱剛柔及長短輕重,同時也忽略了整個樂句的構成以及樂句之間的關係。而一旦注意到音與音、句與句的關係,從某種程度上說,就已經開始關注旋律了。
中國古琴經曆過一些革命性變化,比如琴弦,從前用的是絲弦,現在大多都是鋼弦了。鋼弦音量大,卻沒有絲弦那種飽滿的質感,也缺乏懷古之思的清雅,更沒有物與人合而為一的韻味,這是古琴音樂一個重大的音色革命。
古琴的琴譜也很有特色,一般人看不懂。目前全世界最古老的琴譜是唐譜《幽蘭》[12],它一直被收藏在日本,十九世紀才被重新發現。其實唐譜還是改造過的,並不是最早的古譜,這些琴譜所記錄的並不是橫向的旋律,而是指法與琴弦的位置。
從琴譜上就能看出中國人的音樂觀念,古琴譜並不直接記錄樂音和節奏,按照琴譜彈奏時可以有很多自由發揮的餘地。從琴譜上讀出一首曲子並把它彈奏出來,就是古人所說的依譜鼓曲,現在稱之為“打譜”。為什麼叫“打譜”呢?作者說,其實打譜的過程和打魚、打獵一樣,都有尋找、求獲、作業的意思。
成公亮在打譜方麵特別有成就,一首琴曲打出來之後,它的精神含義就經過了再次理解,出現差異也是常有的事。如果原譜記譜有誤,屢打不通,打譜者還必須設法勘誤,或者按自己的邏輯重新理解,替代有誤的部分。這時候也許會波及周圍一些沒有錯誤的譜子,這樣改下來,你所打的譜與原譜已經很不一樣了。據說中國的古琴音樂有三千首,其實也就五六百首,因為有太多不同版本的變化,就形成了不同的古琴流派。
傳統的簡譜是一種指法譜,是一些沒有音樂形象的節奏符號,它不像五線譜那樣用高高低低的音符把旋律明顯地表現出來。古琴譜上是看不到音的快慢、節奏和旋律的,必須要一個一個打出來試試看。打譜是一個反複摸索的過程,有時候需要幾個月工夫,大曲說不定還要好幾年,才能搞清楚一首曲子到底該怎麼彈。
也許有人會問,這樣不是太麻煩了嗎?為什麼我們不能改變一下,像西方音樂那樣把旋律清清楚楚記錄下來呢?其實古琴的精神,正是要賦予彈琴者一種自由的權利,在樂譜的提示下充分發揮個人的創造力,表達出自己的審美情趣和精神意蘊。
相比之下,西方音樂的樂譜的確十分精細,但同時也會帶給人更多的製約和束縛。古琴譜隻是琴曲表達的依據,它好像一副骨架,這副骨架上麵還有很多空隙是需要彈琴人用自己的血肉去填充和依附的。因此,一個人的古琴彈得好不好並不完全在於技巧,更在於他的修養和稟性,它甚至是一個人人格的體現。
(主講梁文道)
《俠隱》
在武俠小說中消亡的北平
張北海(1936-),山西五台人,曾就讀於台灣師範大學和洛杉磯南加州大學。在聯合國工作二十多年,擔任翻譯和審校。著有《美國:八個故事》《人在紐約》等。
這個時代的結束並不是拳腳敵不過槍炮那麼簡單。
所謂“武林”,好像是一個早已消逝在曆史迷霧中的傳說了,為什麼它還讓中國人一直追慕感懷呢?《俠隱》這本書給我們提供了一些思考。
作者張北海的少年時代是在北京度過的,後來則一直生活在紐約。他的作品深受紐約華人的歡迎,大家都認為他很懂紐約,把那裏的生活寫得很鮮活。沒想到,他後來又出了一本武俠小說,把舊時代的北京寫活了。
那個時候的北京還被稱為北平。民國時候的北平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呢?在我們的想象中,那是一個安逸快活的地方,人們在靜謐的胡同裏慢慢喝著豆汁兒--至少抗戰前是這樣的吧。可是在張北海筆下,老北平不再隻是寧靜的胡同,也是一個繁華的國際大都會,數不清的外國使者、大報記者和各國商人都聚集在這裏。
書中描寫了一名美國醫生,他先是在協和醫院當大夫,後來自己開診所。他穿著洋服住在四合院裏,喝著加了冰的威士忌,講一口標準的北京話,讀中國書,甚至還去西山度假。你無法想象當年似乎未脫原始蒙昧色彩的老北京會有這樣的洋派作風。
很多人都覺得這本書是獻給老北平的一首挽歌,這種書寫方式是台灣讀者很熟悉的,當年梁實秋那一代就寫了很多關於老北平的故事。那段曆史之所以令人神往,也許隻是因為它已經永遠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