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消失的,還有一個傳說中的武林。在民國即將消亡的時候,那些武者和俠客哪兒去了呢?書中有一位太行門的老師叔回憶,他剛來北京時用的還是清朝的銀圓,後來奉係軍閥入關,好多家鏢局都關了門,幾位有點交情的鏢師、鏢頭不是給大戶人家護院,就是去給大商號看門,還有的在天橋、隆福寺、白塔寺的廟會下場子賣藝;有的幹脆棄武經商,開了茶館、飯莊;也有的去跑單幫、闖關東,還有的甚至淪落到給巡警當跑腿。
武林人士從此星散,一個時代也就此消逝在曆史時空中。這個時代的結束並不是拳腳敵不過槍炮那麼簡單,而是整個社會結構的變化,改變了老江湖們過去賴以生存的社會條件。
這本小說也像所有武俠小說一樣講了一個報仇雪恨的故事,可它的妙處在於:第一,複活了老北平的曆史氛圍;第二,故事的男主角居然是一位美國留學回來的俠客,他不僅學過洋文,連最後報仇雪恨的主要工具都成了手槍子彈。
書中也描寫了很多武林人士的困惑,比如國難當頭的時候,該不該幫助政府去抗日?本來“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幫助國家抵禦外侮是應該的,問題是那樣做又等於在幫官府的忙,而在江湖人眼中,替官府賣命向來是為人所不齒的。
小說快結束的時候,故事中的恩怨好像都有了令人滿意的結局。可這時候日軍進城了,男主角的一個美國朋友用中國話對他說:“別忘了這個日子,不管日本人什麼時候被趕走,北平是再也回不來了。”
是啊,那個古都,那種日子已經完結了,一去不返,永遠消失在曆史中。正如作者最後寫的:“西直門大街上的塵土靜靜地沉下去,黃昏的夕陽默默無語,天邊有一隻孤雁穿雲而去。”
(主講梁文道)
《逝去的武林》
拳法的最高境界
李仲軒(1915-2004),天津寧河縣人,形意拳傳人,武林名號“二先生”。34歲從武林退隱,晚年在《武魂》雜誌發表文章,提供了珍貴的史料和拳理資料,被譽為“中華武學最後一位見證者”。
這也是形意拳的一種打法,隻要扭一扭身體,就可以如蜻蜓點水一樣用肩、胯、臀繞倒對手。
小時候看武俠小說或電影,看到人在空中飛來飛去,或者一下跳上幾層樓,總以為那些都是真的。長大之後才發現,原來不過是些想象或傳說。在今天的國際武壇上,中國武術的名聲其實並不好,雖然很多老外喜歡中國功夫,但總覺得它在實戰上不如泰拳。很多傳統武術都已淪為表演套路了,隻適合在體育場上輪流出來耍一耍。
但是中國武術真的如此不濟嗎?還是那些最好的東西已經消失了?《逝去的武林》是武林中人的真實回憶,此書一出來就引起轟動,它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真正的武林。
主人公李仲軒老人曾是北京西單一家電器商店的看門人,在他退隱江湖之前,武林中人都稱他“二先生”。李仲軒是一位形意拳大師,他這一派的師承都很有淵源,他的師傅唐維祿[13]在清末民初名氣很大。
形意拳究竟有多大威力呢?據說有一回,天津東邊兩個村子的村民因為爭水起了衝突,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了。唐維祿有一個徒弟丁誌濤,號稱“津東大俠”,聽說了這件事就過去調解。後來大家還是動起手來,他看對麵有人過來,拳一發力就打得別人直愣愣地站在那裏,好一會兒抬不起腳來。這就是形意拳的“劈拳境”,一掌兜下去,就能把人“釘”在地上。等他一連“釘”了十幾個人,大家全都傻了,一場流血事件就此擺平。
徒弟的功夫已經如此,師傅的本事可想而知。唐維祿是個挺和氣的老人家,有時候練武也要跟徒弟們逗著玩。據說唐維祿喜歡穿白馬褂,有一天他端了碗炸醬麵,一邊吃一邊給徒弟們講拳。徒弟們也很調皮,一擁而上撞老師,想把他的麵撞灑弄髒他的白袍子。結果老師端著麵不慌不忙地走了一圈,既沒有用手,也沒有用腳,就把徒弟們都撂倒在地了。這也是形意拳的一種打法,隻要扭一扭身體,就可以如蜻蜓點水一樣用肩、胯、臀繞倒對手。
這種隻憑身體的晃動就能擊倒對方的拳法聽起來很神奇,如果再去看看李仲軒老人所講述的練功過程之艱苦,就讓人不得不信服其中的道理。李仲軒說,他當年輾轉學藝,請教唐維祿的一個同門師兄尚雲翔,什麼叫“虎豹雷音”。尚雲翔抱來一隻貓給李仲軒看,貓休息的時候,體內會有一種嗡嗡的咕嚕聲,這就是“虎豹雷音”。
這當中有什麼講究呢?一般人練功夫是由外入內練,但這樣是練不通的,必須讓自己的功力能像貓的咕嚕聲一樣從體內振出來。如此裏外一通,功夫也就大成了。書中還記述了他的另一位師傅薛顛[14]。薛顛是個武癡,非常喜歡鑽研武功,他的武功也高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那時候武林人士每年都會有一個江湖聚會,大家在一起比試切磋,交流一下。這時候當然不真打,搭搭手就行了,如果誰自覺不敵,主動說一聲“我晚了”,高下也就出來了。可是薛顛跟人家一搭手,對方往往反應不過來,還得薛顛自己說“你晚了”,甚至要再演示一遍,對方才明白過來,他已經敏銳到了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