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隻是忘了你是誰(3 / 3)

對我來講,那一次你的歸來也是我的劫後餘生。我一度以為我可能已經失去你了,那種驚恐絕望的感覺,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經曆第二次。

糖糖之死的真相是你腦海中一團被紙包住的玻璃碎片,我很怕催眠會令那層紙變薄,最終被捅破,所以我才迫切想支開顧顏。

我寧可你始終是那個記憶偶有缺失的尹牧野。我以為那樣的你也許比較容易快樂。

可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始終還是發生了。那一天,聽見了我和我媽媽爭吵的你對我步步緊逼,問我們為什麼要說糖糖是摔死的。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你,就隻是一味地閉著嘴搖頭。

你激動地衝出酒店大門的時候我還有點恍惚,你要去哪裏?

那天夜裏,你沒有回宿舍,第二天你也沒有到教室上課,第三天我用任何方法都聯絡不到你,你再一次失蹤了,就像曆史重演。我覺得自己也瘋了,瘋得連想哭都哭不出來了。而第四天,當我再一次遍尋你不獲,無精打采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時,顧顏突然迎麵而來,來勢洶洶。她一衝到我麵前就用她那長長的指甲在我的臉上狠狠抓了一下,我的臉驀地就起了五道紅血印。

“路嘉橙,你還裝什麼?你還狡辯?就是你害我變成這樣的!”顧顏指著她臉上的疤痕對我破口大罵,罵完又撲過來抓我的頭發。我也還擊她,一邊大聲說:“你發什麼瘋?早說了煙花不是我放的,你憑什麼說是我?”她說:“憑什麼?就憑尹牧野他想起來了,視頻裏的人就是你!”

那時,天邊悶雷滾滾,山雨欲來風滿樓。後來似乎白晝有一瞬間變成了黑夜,我也看不見光了。

七、我不知道我應不應該追上你,就隻是站在原地,一直站著

原來,你失蹤的這幾天一直都和那位給你做催眠的心理師在一起,他姓杜。顧顏來找我的時候,杜醫師已經因為身體的多處嚴重外傷而躺在醫院裏了,他說,弄傷他的那個人就是你。

是因為你從我嘴裏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所以你去找了杜醫師,你逼著他反複給你做催眠,強度之大,幾乎超出了你的大腦負荷。但你在找的已經不是元宵節有關的記憶了,而是跟糖糖有關的種種。

終於,你想起了糖糖溺水後被救蘇醒,想起她似乎是獨自先離開了河邊,還有一些我們漫山遍野尋找她的畫麵也湧了出來。後來你的思維越來越亂,你的記憶忽然又不受控製地跳到了元宵節之後。爺爺離世前的那個晚上,你在病房裏一遍又一遍看著你錄的視頻,越看越大汗淋漓。

是的,你在視頻裏發現的元凶竟然就是我。

原來,我以為已經燃盡了的煙花棒裏麵還剩下最後一發,那一發在場麵最混亂的時候噴射而出,別說旁人,就連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但手機卻拍到了那一幕。原來我真的是罪魁禍首。

這一切都是杜醫師告訴我的,他說,他每次接待病人的時候都會錄像,以便他隨時可以回放來研究病人的情況。那天的催眠過程如往常一樣被錄了下來,但跟往常不一樣的是,當杜醫師引導著你,不斷地跟被催眠的你聊天,最後問你是不是想起視頻的內容來了時,你說是的,你看見了,你知道那朵煙花是誰放的了。你說出了我的名字,路嘉橙。催眠一結束,你一清醒,你就後悔了。

情急之下,你沒有考慮太多,你以為隻要沒有了那段催眠錄像,而你也矢口否認自己的記憶恢複了,顧顏縱然可以從杜醫師的嘴裏得知什麼,但她也沒有實質的證據可以把我怎麼樣。

於是,趁著杜醫師去洗手間的時候,你想拿走他的攝像機裏的存儲卡,但卻還是被他發現了。你們倆爭執起來,你一時失手,把他撞在了玻璃茶幾上。茶幾碎了,他的頭部嚴重撞傷,玻璃碎片插了他滿背。那之後,你就失蹤了。就連警察都介入了此事,正在四處尋找你。

後來的我永遠都會記得那一天,城市裏下了當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你忽然就在雪地裏安安靜靜地出現了。

你站在我家樓下,仰望的表情裏充滿了孤單和不安。

我一口氣衝下樓,一頭就撲進了你懷裏。你幾乎是每說一個字就會停頓一下:“你是路嘉橙嗎?”

我瞬間覺得像有很多的雪鑽進了我的衣領,寒冷從皮膚一直浸到心裏。

你是回來了,但這段時間對你造成種種困擾的根源——我——卻被你屏蔽在了記憶大門之外。

你是憑著自己放在衣袋裏的一張字條找到我的。

那張字條裏還包裹著一張存儲卡,就是你從杜醫師的攝像機裏搶走的那一張。你在字條裏寫了我的名字和地址,附了一句話:把這張卡交給她,而那個“她”字的最後一畫你都沒有寫完。

我是在後來看了存儲卡裏的內容,才拚湊出你的某些情況的。

你方寸盡失地逃離了杜醫師的辦公室以後,暫時躲在了一間廢棄的工廠裏麵。你很擔心自己會因為又想逃避痛苦而被強製遺忘,所以你便想趁還清醒的時候給自己留下一道指引。

其實你還有很多別的話想寫,但沒有來得及,突然襲來的劇烈頭痛令你昏倒了,還撞傷了頭。而醒來之後,你就已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身在工廠裏麵了,你隻能憑著那張字條來找我。當你焦急地問我知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樓邊的小巷裏突然衝出來兩名警察,你被警察帶走了。我看著你們離開,跪在地上大哭了起來。是我下樓之前打了報警電話。

尹牧野,我們都應該為自己做錯的事負上責任。

杜醫師康複出院以後,給了我一張光盤,那是你最後一天接受催眠的全過程記錄。

錄像中的你躺在沙發上,帶著很辛苦的表情閉著眼睛,跟著杜醫師的指引,開始盡量去回想一些事情。

人總是矛盾的,當一半的你很努力想釋放你曾經的痛苦記憶,而另一半的你則在全力阻撓,所以,你再一次陷入了自我的撕扯之中,全身發抖,兩手亂抓,不停亂喊。杜醫師把你喚醒,想讓你暫時休息,但你卻逼著他再次為你催眠。就這樣不停反複,你幾乎被折磨得難受嘔吐。

你告訴杜醫師,你必須知道真相,必須解開心結,因為隻有那樣你才有重新跟我在一起的可能。“嘉橙她大概並不明白,其實逃避和遺忘從未使我快樂。而失去她,則是我最大的痛苦。”

錄像中的你說出這句話,我以為我在哭,但我摸了摸臉,竟然沒有半點淚痕。

我想,如果你還來得及在那張字條上把你想說的話寫完,後來的話一定是這樣的:告訴路嘉橙,我是為了她而回來的,我不想再做一個隻知道逃避的懦夫,我要更勇敢,才有資格去愛她。

尹牧野,你一直是有資格的,隻是命運跟我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當你千辛苦萬地回到我的世界裏來了,我卻從你的世界裏消失了。

後來有一天,我在法庭門外看見了你。遠遠地,你兩眼無神地盯著我,過了一會兒,你就從與我相反的方向離開了。我那時忽然想起你說的那首歌:在漫天風沙裏,望著你遠去,我竟悲傷得不能自已。

我不知道我應不應該追上你,就隻是站在原地,一直站著。

八、如果你能想到答案,我想,你就一定會漂洋過海來看我

當我們各自都為自己犯過的錯誤承擔了應有的責任後,第二年的夏天,我去了巴黎。我沒有得到那個留學名額,但卻因為自己一直很喜歡畫畫,大一這年,在一次美術比賽中得到了冠軍,所以有機會趁暑假到巴黎的美院學習。

我終於去看了埃菲爾鐵塔,去了香榭麗舍大街,還有盧浮宮和凱旋門。但是,我都是一個人去的。我出國之前也有和你見過麵,我們就像兩個互不相識的陌生人,或者應該說,我本來就成了你的陌生人了,隔著一張餐桌,卻像隔了重洋萬裏。你說你需要時間重新整理我們的關係。

你還輕輕地感歎:“巴黎應該很美吧?”

我說:“美是美的,隻不過,對我來講,這世上最美的地方我都已經去過了,也就無所謂了。”

你問我:“這世上最美的地方在哪裏?”

我沉默了一下,隻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你。

如果你能想到答案,我想,你就一定會漂洋過海來看我。而我也會送君千裏,直到山窮水盡,一生和你相依。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