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閃亮的紙屑(1 / 2)

閃亮的紙屑

塞外隨筆

作者:許淇

撕碎的思想,如同閃亮的紙屑,迎風貼著地麵低飛……

我大概已臨“寫作的秋天狀態”(羅蘭·巴特),或是薩義德所說的“晚期風格”。是晚期,而無風格。讀不進“青春寫作”和被消費的心靈雞湯之類,乖戾之氣亦漸趨平和,無非是“臨終遺言”式而已。或在“臨終的眼裏”窺探藝術之奧秘。

創造行為是人脫離異化世界的突破口,使個體從“類”的平均數中跳脫出來。

我們終於“被曆史收割”,不是莊稼,而是雜草。

我有一友,名其子曰:“未遲”,不知何意,子竟早夭,實則“遲了”。吾人凡事知其“遲了”,方能“執著”,然終究“遲了”,豈不哀哉!

覆蓋我的歲月的綠草漸漸稀疏,露出大片沙土的底色來,荒漠化,是西部草原之痛,精神植被的枯萎蕪穢,才是痛中之痛。

物的世界是“借住”,詩的世界是“永在”。暫寓世上,所有物並非你所有,然詩的世界我以為也不過是“永在”的幻影。

古羅馬人的居室似乎很寬敞,從龐貝遺址約略可見當時情景,但他們更講究的是澡堂。書齋則未見記載。西塞羅說:“沒有書的房間,是沒有靈魂的軀殼。”我年輕時遠適邊塞,不必像古人那樣騎驢鞭馬,一路總會帶幾本破書,卻長期無房間供奉遊魂。如今老杜的理想實現了——廣廈千萬間,寒士有了水泥書齋,告別繩床瓦舍,同時也告別了竹韻蕉聲。

加繆有言:“凡牆皆是門。”乃通達之徒。碰壁之後,牆坍霧散,前路豁然。

還是這個加繆,竟然說:“人生越沒有意義越值得過。”意義是一種形而上的束縛,即理想與信仰。沒有意義的生活,渾渾噩噩,自由自在,希臘的伊壁鳩魯派享樂主義,不也是一種意義麼?

吳方言中茄子叫“落蘇”,這兩個字和“茄子”毫無關聯。《容齋隨筆》中寫作“酪酥”,越發離譜了,難道指的是茄子這種蔬菜麼?可見中國漢字之複雜。

既然上帝並不存在,那麼,人類可以自己創造自己。這就是薩特的存在主義的核心。

薩特所以說:“我們生來是孤獨的。”馬爾克斯說:“孤獨是一個永恒的主題。”

是遺世獨立深入骨髓的孤獨。是在人群中和諧共處時忽然逸出的孤獨。這就是人類注定將是自由的真正含義。

自由是對客體的必然性、決定論的世界的背叛,是個性的擴張力的顯示。

自由的最高境界就是創造。

我每觀畫展,遇匠氣、習氣、俗氣之作,必速跑而過,怕沾染穢氣,若見佳構,則覺精光四射,老眼為之加明。

我有田黃石印一方,是江南民國收藏家陸培正老先生舊物,親篆“心正筆正”四字,其哲嗣熙銜兄贈我於京都。考其出處,乃唐繼顏真卿之後柳公權答穆宗問書事曰:“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

王子晉者,傳為古之“帥哥”。阮籍有詩:“朝為美少年,多暮成醜老,自非王子晉,誰能常美好?”贈當今“帥哥”以為戒。

我對佛學並無研究,粗識皮毛,謂大乘之核心是眾生,小乘之核心是自我。我覺得,大乘並不一定“大”,小乘也並不一定事實上“小”。弘一法師臨終書“悲欣交集”四字絕筆,誰悲欣交集?法師自我的一生經驗,亦有眾生之同感。西哲言:重要的是救你自己!日本山本玄絳禪師講經,謂一切諸經皆不過是“敲門磚”,是要敲開門喚出其中的人來,誰?此人即是你自己!認識你真實的自己至關重要,故一切文學藝術皆“敲門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