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過,似無聲的黑白老片,穿越了時空,便聽得花兒們一聲輕輕歎息,生命從春的萌芽到秋的成熟,已經走完一個輪回。生命、物種在秋的原野杳如黃鶴。
我也搞不清楚,昨兒還是嫩綠媚人,獨占一枝春的花兒,竟忽如一夜秋風起,便紛紛隨流水落風塵,是不是因為希望中的人久期不至,伊人不再,伊麵難見,悠思綿綿……才紛紛凋損、萎頓的呢?殘留著那幾莖殘葉卻在風中無疑地堅守著,無聲地向我傳遞這個季節最後的信息了。
一時間,花瓣如綺霞片片,已飄然墜落鋪作地衣紅縐,離開了這紛紛擾擾的人世。魂魄飄在離恨天外,縹緲雲中。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流水。帶著那個醞釀已久的夢想,決然地離開了枝頭,無悔而瀟灑地,在空中劃出一串串絕美的弧線。看她坦然淺笑的樣子,便知她要去做一次生命中更有意義的旅行。
都說落花是季節的表情,要不然這個季節裏為何到處留下了她淺笑的痕跡,當她在風中盡情地狂舞成一場紅雨,然後靜靜躺滿一地美麗的時候,唯有此刻,我也才讀懂了花兒們的心思,也許這是一種相知,一種憐惜罷了。也許一地落花,是鐫刻在這個季節最後一幕的美麗,是夢的終結,又是另一個夢的開始,她在用生命譜寫著一個永久的夢。
花兒謝去,生命從此有了新的內涵,靈魂在那一刻升華在百花之外,以孤芳把秋日笑傲得玉潔冰清,而這香冷的花瓣便陶陶然醉在秋天的酒壇裏,這一醉,便是千年。任千年的春去秋又來,任多少人淺吟輕唱,花之魂,隻固守在這一方秋日的清冷之外,獨自暗香。
直到那一日,在夢中被一個集天地之精華靈秀的女子所喚,也就驚醒了那隱逸的花的魂靈,同事的朋友叫花兒,她三十剛出頭,生得嬌小玲瓏,能歌善舞,從事幼教工作多年,她所教的班年年評優,全市幼兒教育比賽中多次得獎,一個月前聽同事說她得了不治之症,盡管她生在醫學發達的今天,可還是回天無力,臨去的前幾天,她說她想去看看孩子們最後一眼,看看她曾經默默為之奉獻工作過的地方,於是,朋友用車馱著她在校園走了一圈,當那些她教過的孩子們跟在她身後叫著“老師!媽媽……”花兒有了牽掛,目光依依,一步一回頭,駐足滯留很久不肯離去,帶著滿腹的心思還沒來得及傾瀉,天地間已遍地黃花,漫天歸燕。花兒就謝在了秋天這個充滿生離死別的季節裏。
落花,總是或多或少帶著傷感,帶著惋惜。“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花的落去,是否預示著春燕將會如約而至呢?
那個叫花兒的女子,冰雪般晶瑩剔透,若玉一般純淨無瑕,有著不食人間煙火的心性和超越常人的才情,她像那個在秋日微涼的風中結下海棠詩社的叫黛玉的女子,那照水臨花、扶風弱柳的嬌弱身軀裏,蘊藏著超越脂粉的不凡稟賦,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可是這樣情致婉轉的別樣牽掛,還有,那隱藏在思想深處的悠悠情懷,她的片言誰解訴秋心,花兒的魂魄就這樣與純潔善良契合在一起。那樣孤獨無助依依不舍的情懷讓人隱隱地心痛,誰是那個攜手相隱的人?同誰訴?隻能對花對月,也許在古人的詩中訴得幾分罷。“口齒噙香對月吟”“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就願這樣,隨著她清風冷月般淒美的才情飄蕩而去。抑或是所有花兒的宿命嗎?或者,這樣的心境一直在延續,從古至今,抑或是花兒的內心都有這種愁索,在識文斷字普及的今天傳染到了大眾。
花期過了,花兒不再美麗,也不再用一暈又一暈的姿容,潤出萬般風采,雖知花紅易落,看今夜窗外更深露重,落花紛紛成塚,多少秘密在其中,誰將柔情深種,誰又能解此情衷,欲訴無人能懂,徒留一簾幽夢。夢裏花落知多少,目下,也許留給這花的生命大概就隻有懷舊、懺悔與歎息了吧。
花兒在超脫中盛開,輕輕打開她馱著歲月的行囊,裏麵裝過多少希望又裝過多少惆悵,風花雪月裏的舊愁新情,戶辭枝頭別新恨,然而,那花莖依然傲然堅挺。在砭人的秋風中頑強抗爭著,不肯折腰摧眉,更不肯跪倒於地。那片片殘葉,在秋天裏依然是一麵旗幟,頑強地展示生存與睿智。還是灑了一地的花瓣,弄得行人一身的花香,無可奈何地讓春天跟著行人匆匆而來。愁悶的花的果子孕育了一冬,又抽枝發芽,令人驚歎不已,“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龔自珍的這首詩所蘊涵的道理人人都明白,那滿地落紅原來並非無情物,它的抵死不渝,即使凋謝了夜,也為花枝守候一顆永不枯萎的心,她在生命最柔弱處用指尖譜寫出下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