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愛,是一朵被社會公認為帶刺有毒的花苞,未等到花苞開放,已經被世俗倫理的車碾得哀屍遍野。隻是沒人知道,物質是客觀存在的,存在即為道理。就算他們是毒蛇,但沒有防礙傷害到你,人們又有什麼資格將蛇置於死地?自然界是所有生物共同的,而不是合乎你心願某一種人的。就算他們有病,但這種病無論天生後生,是客觀的,就跟殘疾人一樣,他們是弱勢群體,世人有什麼權利不給他們愛的空間?事實上,因為了解澤文,我很明白,他們沒刺沒毒也沒有病,隻是世俗的條條框框需要改寫。他們是一群被困在籠子裏的生物,擁在黑暗裏,饑渴不已,不停地尋找,不停地撲打,妄想從荊棘堆裏爬出去,最後的結果惟有全身血痕累累。隻要擁有真善良癡的人,就該懂得他們的苦衷,放生,給他們一條生路。
我坐在角落裏,看他們另類的真實。舞蹈演員在化裝間裏忙得熱火朝天,方方已經年過五十,還熱衷跳舞,他化成女裝後,妖媚至極,讓人難以想象。我想,很多人做的很多事隻是為了生存,而他們更需要一個靈魂的慰藉,於是,許多不可思議的事便是這樣產生的。
澤文今晚隻有一個舞蹈,他完裝後坐在觀眾席,得心應手地周旋著一桌男人。我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好似左右逢源。
有些事情可以重頭再來,傷痕也可以縫合,但心靈的裂痕一旦漏進腐爛的雜質,就再無縫合的可能了。
澤文性格原本恬靜,他喜歡植物,跟我一樣,對大自然的景色有自己細膩而奇特的感受。轉瞬,他真的變得我無法認識了。
澤文好象很嬌羞的樣子,輕浮地坐在一個中年男人大腿上,與他喝交杯酒。男子突的親了口澤文,然後哈哈大笑,旁邊的男子開始起哄。澤文不打也不鬧,擦了下臉頰,擁向男子。
看到這樣的場景,我一刻也呆不下去,起身就走,順便回頭看了一眼。酒吧裏熱鬧非凡,這裏的確是他們精神釋放的樂園,外麵的陽光太炙熱,會將他們置身火海。
他們的愛沒有過去與未來,隻有一個短暫的現在。他們的麵具逼真而虛偽,沒有人知道他們真實的內心,他們一定很累,所以心靈才頹廢得這樣不堪一擊。
回到住處,我等著澤文回來,找他談話。我在樓梯間攔住澤文,喊他一起到樓下陪我走走。
八月的夜,城市的夜,卻讓人感覺不出一絲的愉悅。
我說,澤文,你有沒有想過放棄這樣的生活,重新開始。
我當然也想啊,大城市沒有我落腳的地方,回到農村,我們這種人隻有死路一條。我知道姐姐你是關心我,但自己腳下的路,隻有自己最清楚該怎麼走。姐姐相信我,我一定能在城市紮根。澤文說這話時,眼睛直盯著前麵昏黃的路燈。他的視線是一條條幽綠的野生絲絨,在黑暗中厚重深沉地射出來,他生命無止境的孤寂像絲絨織成的毛衣,然而社會不認可這種毛衣,覺得它有傷身體,於是毛衣被冷落廢棄。
我是想離開重慶了,這個世界,有很多可以讓自己發光閃亮的地方,關鍵是自己怎麼做。就算你必須呆在大城市,但你就非得跳舞嗎?不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嗎?
姐姐還是替自己多打算,你可以回農村,找個好老公,把自己嫁了,嗬嗬。
真的隻能這樣了?你渴望的真愛、感情都不要了?我緊緊盯著澤文的目光,想深入他的靈魂,確切了解他最近的內心。
我就是覺得難受,姐姐你知道嗎?我心裏就是一直難受。澤文捂住心髒,淚眼朦朧地說。
人活著,誰沒有痛苦難受的時候,但這就是放棄自我的理由嗎?人生好似打牌,我們不能改變手中的牌,但可以決定怎麼出牌。
我的生命本是一場折磨,你懂嗎?我夜夜失眠,累得全身疲軟也睡不著覺,就是因為我全身上下細胞時時痛苦得要命,它們在向我掙紮,要我反抗,所以我不甘心,我不能就這樣下去,我要達到目標,忍辱負重才成大器。
我感覺他心底暗湧的波浪,時而柔情,時而激烈,無法猜測,不可琢磨。
我說,難道就因為孤獨痛苦,就能將愛看成自由的情欲嗎?這樣還有廉恥嗎?我的話語好似一顆針,正好紮到澤文的痛處,讓他在無地自容的自卑中崩潰。我隻是想伸出惶恐不安的手,拯救於懸崖邊的他,讓他懸崖勒馬。
他突然爆發出來,指著自己的頭,大聲地哭訴,我是賤,我天生是賤坯,我沒有廉恥,你們正常人就好好地歧視吧,我沒有語言,這樣夠了吧。澤文說完就跑了回去。
我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我歧視他,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耳邊恍惚還響起澤文的聲音,我想,澤文是一朵嬌柔的水仙,因為長在缺水的環境,剛開花就有了褐色枯萎的葉片,淒愴而悲涼,那是他不甘願的,於是他要做垂死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