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腳步蹣跚地離開長生的寢宮,喜兒下意識地跟在她身後。他忍不住想,沙子還能支持多久?
他仍然記得十二年前,當他如同一隻小狗一樣被長生鞭打之時,沒有一個人願意為他說一句話,隻有沙子勇敢地站了出來。身為三等宮女的沙子,她的心到底是由什麼做成的呢?他覺得她的心一定是水晶,與別人的都不同。
這念頭一直藏在他的心底,他可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連他自己都經常視而不見。他不想因為自己一點虛弱的感恩之心而改變了初衷,他生來就是要做大事的,他之到達樓蘭也是要做大事的。
沙子忽然看見小似坐在碧桃樹下彈琴。小似雖然隻有九歲,卻是波斯種人,因而長得高高大大的,與她的身高都不相上下了。
小似並不知如何彈琴,手指亂七八糟地在琴上亂撥。
沙子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小似抬頭看見她,吃了一驚,“沙子姐姐,你的額頭破了,還在流血呢!”
沙子笑了笑,低低地道:“沒關係,一點也不疼。”心裏很痛,就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了。
她說小似你想學琴嗎?
小似點了點頭,滿臉崇拜地看著沙子,“沙子姐姐,我覺得你什麼都好,人也好,長得也美,琴彈得也好,我長大了也要當你這樣的人。”
沙子怔了怔,莞爾一笑,在小孩子的心裏,自己喜歡的人都是世間最美的。她說:“讓我來彈個曲子吧!”
小似依言起身,沙子在琴前麵坐了下來。彈什麼呢?這琴是**公主的繞梁,就彈**公主留下的廣陵散吧!
她全心貫注地彈著那首曲子,以前也曾經彈過幾次,一直不能領會精髓。這一次,也不知怎麼了,似乎手指與琴弦合而為一。彈著彈著,她竟忘記了自己身處的苦楚,心靈漸入一種空曠的境地。
小似和喜兒都聽得入神,這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琴曲。
曲聲隨著風兒飄散,傳入不遠處寢宮裏長生的耳中。他的手裏持著一杯葡萄酒,並沒有喝,隻是無意識地拿著。耳中聽著沙子若隱若現的琴聲,似乎又回到了一切開始之前,他仍然是不知憂愁的太子,而沙子也仍然是那個桀驁不願馴服的小宮女。
美麗的時光便這樣一去不複返了。
其實他一心想保護的,隻是這樣安然平和若有若無的戀情罷了。可惜,他什麼也保不住。
長生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對於世事的無能為力。他暗暗在心裏發誓,我今天是要依著你們的意思將沙子逼走。可是,我不會忘記這個仇恨。馮不破,總有一天,我要拿走你的一切,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他想得太用力,手中的杯子“撲”地一聲便被他自己捏碎了。破碎的水晶琉璃片刺入手掌之中,鮮血立刻便流了出來。
馮婉驚呼了一聲,連忙掰開他的手指道:“喝酒怎會如此用力?你看看你,碎片都紮進去了。”
長生任由馮婉小心地拔出傷口中的碎片,厭惡地看著她滿頭的黑發。一個私通而生的女子,隻因為父親是馮不破,就成為他的王後了。他想我會讓你成為我的妻子,可是我也會讓你生不如死。
一曲甫畢,琴內傳來“叭”地一聲輕響,隻見從琴旁彈出一個小小的抽屜。
沙子一怔,這抽屜是暗藏在琴底的,製作得十分精巧。抽屜裏放著一本薄薄的絹冊,沙子將那絹冊拿出來,打開絹冊,隻見絹冊上寫著一行字:餘本是樓蘭公主**……
**,是她留下來的。
她順著那絹冊上的記載看下去,於是百年前的舊事再次浮現在眼底。
**還活著,國師死了,郡主不知去向,水晶盤上留下了可怕的詛咒。妖的屍體沒人敢動,血流盡了以後,就慢慢地風幹了。屍體上的皺紋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增長著,到最後變成一具可怕的幹屍。幹屍不複死者生前風彩,頭發脫盡,眼珠突出,嘴巴張開,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屍體在宮中放了幾個月,那個地方成了禁區,方圓幾丈無人敢涉足。後來實在無計可施之下,大膽的巫師決定就在那個地方將屍體焚化。
這些事情**都不知道。她醒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痊愈,沒有一絲一毫受傷的跡象。她的心裏就生起不祥的預感,她明明傷重而死,且用劍將自己從前胸穿入,後背穿出。這樣的傷,再怎麼樣也不可能不死。
但她不僅不死,身上卻連一點點傷疤都沒有。
她仔細檢視著自己的身體,越是看越是心驚。她隱隱知道發生了何事,隻是自己還不願相信。
她仍然能吃普通的食物,卻慢慢覺得饑餓。饑餓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無論吃了多少東西,還是覺得很餓。
她心裏驚恐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有一天,一個小宮女不小心劃破了手。她立刻嗅到血腥之氣,雖然那小宮女甚至與她不在同一個院子。
一嗅到血腥之氣,她便立刻明白自己為何會感覺到饑餓,原來她想吃的是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