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梅,我也有話想對你說。”丁漢陽不想憋出病來。
“漢陽,你說。”華梅不知道,他也有自己的苦悶。
放開包袱,丁漢陽把市長壽宴那天同桌的賓客說的話說給了她,自己的妻子。
“傻瓜。”華梅笑笑。
“怎麼了,我怎麼傻了?”丁漢陽此刻卻真傻了。
“漢陽,知道他們為什麼討好你嗎?”自小在爸爸的熏陶下,華梅學到了不少東西。
“為什麼?”丁漢陽的眼睛不小,可是無神。
“你想想,”華梅要好好開導開導自己的傻丈夫,“你在市長身邊做事,他們怎麼能不多看你一眼?”
“我隻是一個寫字的,能有什麼用?”丁漢陽沒開竅。
“不是你有用,是市長有用。”華梅忍不住笑了。
“市長有用,他們可以討好市長啊,與我有什麼關係?”一著急,丁漢陽身上直冒汗,汗水浸濕了貼身的保暖內衣。
“漢陽,你是真傻,還是裝傻?”華梅沒想到,一向聰明的的丈夫怎麼傻成這樣。
“我想想,我想想。”丁漢陽掩飾不住尷尬。
華梅不說話,隻是看著丁漢陽。
想來想去,丁漢陽有了點點眉目。
“怎麼樣?”華梅開了口。
“市長有用,所以他們才去參加市長的壽宴,”丁漢陽停頓了幾秒鍾,“他們說那些話,也許是因為和市長身邊的人相熟了,就好辦事了。”
“聰明,”華梅豎起大拇指,“這才是我的如意郎君。”
我明白了,我知道了,原來市長身邊一個會寫字的人也能有這般權威!
迷惑揭開了,身上的保暖內衣也濕透了。
“漢陽,脫下這濕濕的東西。”華梅笑盈盈的。
“幹嘛?”丁漢陽又迷惑了。
“不舒服。”華梅伸出手,替丁漢陽扯去身上濕濕的保暖內衣。
濕濕的,是他的身體,這身體有一種特殊的味道,男人的。
華梅伸出手,在丁漢陽的胸前輕輕地滑動。
“梅。”丁漢陽有了反應。
那鼓鼓的,是一個女人的體征。
丁漢陽猛地翻身,扯掉了華梅身上的障礙物。
男人,女人,話語的交流是心靈的相契。
男人,女人,身體的碰撞是靈肉的交融。
天冷了,又是一年慰問困難的時候了。
氣候變暖,這樣大的雪,極少下過了。
今年例外,雪不僅大,而且下了十九個小時,沒有停歇。
下了雪,外麵的世界白了許多,空氣新鮮了許多,心裏也明亮了許多。
冬天冷,身上隻有多加衣服。暖暖的辦公室裏,不用裏一層外一層也永遠如春天般溫暖。
這暖暖的外麵,是否依然溫暖?
大廈之外的千萬間,是否沒有逼人的風寒?
民心知冷暖,民心有冷暖。
走出去吧,去雪外麵的世界看看,聽聽冷與暖的對話。
天之冷暖,人民能感覺得到,百姓最有發言權。
正如古訓說的那樣,民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舟,是高高在上,是千裏江山。江山依然,箴言依然。誰不為民辦事,誰一心為私,下場自知。
每個盛世,都有強音。開國劈天,一朝煥新。興,百姓苦,看似太平的內裏,是苛捐,是勞役,是苦不堪言,巍巍的長城是用人的命壘成的,漫道的雄關是用人的血築成的。不錯,沒有犧牲,沒有代價,就沒有壯誌,就沒有新天。有作為,要功績,就要苦,就要難。太平,苦難,這一對矛盾的仇家卻是這樣剪不斷,理還亂。
酒肉池林,歌舞升平,自己樂,美人樂,眾臣樂。樂了君王,毀了江山。朕的天下,怎麼就能任人胡來?不曾想,自己的子民都不上心,那些隻管出謀劃策的臣子又有誰敢冒犯龍顏?的確,也曾有人不怕死,不怕冒犯龍顏,被剖心,被殘害,被荼毒。他們死了,死得光榮,死得無憾,畢竟心中的想念上對得起蒼茫的青天,下對得起寥廓的土地。也有人,不怕死,不怕冒犯龍顏,混亂時刻,正好可以撈取江山,改朝換代,再現盛世一片天。亡,百姓苦,宮闕萬間都做了土。在曆史的的洪流中,人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帝王將相是頭領,大眾百姓是屬下,頭領帶著屬下,爭天下,抗外敵。一箭射來,一刀刺來,來不及害怕的瞬間,一條活活的任命就此煙消雲散,無影無蹤。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僅有的一次生命,為了帝王,為了江山,在渺小的平平凡凡的自我的征戰中化為了永恒,自己的,生命的。
眼前,是高高的大樓。
這,是太平盛世。
太平,天下安寧。人,可以不用再拋頭顱,灑熱血,可以不用再跟隨帝王苦苦征戰。
盛世,和樂安康。百姓,可以不用再捐雜稅,服徭役,可以不用再舍棄妻兒父母兩分別的淒淒。
窮,是一種恥辱。
窮,就要低三下四,就要做失真的自己。
五髒六腑要運轉,一切開銷要有來源,銀兩從哪兒來?發展,那時候還不會有這個概念,即使有,也僅僅是興商而已。沒辦法,隻能征雜稅,隻能征苦役,誰讓你是朕的子民!這一片疆土也曾無窮大,這一腔希望也曾滿滿的,隻是路也有轉彎的時候,走著走著,就換了方向。暖風熏得遊人醉,西湖好比天堂美,惶惶不安中,人仍然可以盡享生之極樂。洋槍大炮轟隆隆,好可怕,給,給錢,給地,還不行嗎?長長的發辮換不來貪婪的同情,宰割別人的快樂低級透頂。於是乎,大家有難,小家支援,朕的子民就要現身,就要光榮啊。人,這曆史的主角,又站了出來,書寫了屬於自己的曆史和神話。
窮啊,物質上,精神上!
人,活活的,腦子會轉動的,何嚐不是這樣?
眼前的雪,刺得人的眼睛有些不太適應忽然變幻的白花花的世界。
矮矮的平房,窄窄的過道,二三十平方的狹小的空間,黑黑的,看不到任何可以閃光的東西。這是家,平凡人的家。
什麼年代了,還有這樣的家?
“誰啊?”屋裏的老太太抹黑走出門來。
“大嬸,市長來看望您了。”有人回應。
“謝謝市長,謝謝政府,都這把老骨頭了,還能享受黨的照顧。”老太太的臉上,骨頭突突的,黑黑的皮膚與屋裏黑黑的顏色協調一致。
“有什麼困難,向上級彙報,我們一定想辦法解決。”田市長握住老太太的手,“就要過年了,給您送些米,麵,油。”
“快進屋!”老太太先前一步,閃進屋,屋內才有了絲絲光亮。
屋裏冷冷的,才站了幾秒鍾,身上就受到了陣陣寒氣的侵襲,這才是冬天本來應該有的溫度。
“奶奶,我冷。”牆角邊的床上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
“蓋上奶奶的棉襖,就不冷了。”老太太似乎忘記了還有重要的客人,把被子外麵自己那件破舊的棉襖往上給還沒起床的孩子蓋了蓋。
“怎麼,孩子病了?”田市長不能不管不問,在這個關鍵的時刻。
“天冷,怕是昨晚給凍著了,一早起來就咋呼頭疼,不妨事,”老太太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市長,您坐呀。”
田市長挨著床沿,坐在了老太太對麵。
手,不經意間碰到了床單,粗粗的。與自己家華麗柔軟的床單相比,這是百分之百的次品。
手,挪到了孩子燙燙的額頭上。
“快給孩子看看,燒得不輕。”田市長內心一動。
“沒事的,靠一靠,就會好起來的,我身體結實著呢。”床上的孩子,眼睛忽閃忽閃的,就像深不見底的黑夜裏天上的星星。
“這是二百塊錢,先給孩子看病。”田市長掏出了錢包,拿出兩張嶄新的紅紅的人民幣,這是事前沒有任何準備的。
“不要,市長能來俺家看看就夠了,錢是不能要的。”老太太沒有伸手,推辭著。
“大嬸,就算是給孩子的新年禮物。”田市長看看老太太,把錢遞到了老太太手裏。
“謝謝,謝謝市長,謝謝政府,謝謝黨。”除了這些,老太太找不出更好的表達自己感情的任何詞語。
“好冷!”民政局的華局長凍得打了個噴嚏。
“這屋裏,也沒暖氣?”田市長這才發現了新問題。
“暖氣去年就壞了,一直沒修。”老太太指指牆角已經生鏽的暖氣。
“這麼冷的天,身體重要啊。”田市長站起身,看看暖氣,看看這個狹小的黑黑的家。
“不妨事,有這個蜂窩煤爐就夠了。”老太太很知足,“孩子的早飯,還熱著呢。”
田市長把目光轉移到了床不遠處的蜂窩煤爐上。
蜂窩煤爐上,有一口小鍋,鍋裏冒出幾縷熱氣。
田市長伸出手,掀開了鍋蓋,黑黑的菜湯裏躺著幾根硬邦邦的油條。
“奶奶,我餓。”床上的孩子似乎被高燒奪走了剛才的活力。
“等會兒,油條泡軟和了,才好吃。”老太太拿筷子攪動著鍋中菜湯裏的油條。
“別難為著孩子。”田市長不知道該怎樣來安慰奶奶,或是孩子。
“老了,不中用了,還給兒女添麻煩。”說話間,老太太眼裏有種閃閃的東西。
“兒女呢,在哪兒?”田市長不想過問太多,隻是話到嘴邊就不由自主了。
“兒子單位效益不好下崗了,給人家做零工;女兒又要上班,又要照顧家。”臉上的道道皺紋和突突的骨頭,證明老太太是堅強的,隻是歲月不等人。
“下崗不可怕,做什麼都要生存,都能養家。”除了安慰,田市長不知道該做什麼,“有困難,想想辦法,一定能度過。”
站起身,就要走出這個狹小的黑黑的冷冷的家。
市長一行人走了,老太太還站在門口望著,望著市長的影子,望著冷冷的又暖暖的冬天……
走東家,看西家。
同一個冷冷的冬天,不同的人,不同的家,不同的辛酸和苦辣。
柴米油鹽,這可是寒冬最好的慰問?
腳印,在白白的雪世界裏留下。
高樓大廈,證明著城市的繁華。
這一片平房,矮矮的,低低的,仿佛繁華與蕭條是兩個分明不同的世界。
“老華,我們肩上的擔子不小啊。”無論如何,田市長的心再也靜不下來,“這就是省城,我們香車寶馬,高樓大廈,還有人水深火熱啊。”
“正因為有問題,我們的工作才有目標。”華局長知道自己的局長椅子不好坐。
“整天坐在辦公室裏,像是個世外僧人。開開會,走走看,視察考察,原來問題多多。”田市長已經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慨。
“和諧社會,我們正在建設和諧和會啊。”華局長不自然地想起了這幾個字眼。
“和諧社會是什麼樣的?我們應該怎樣建設和諧社會?”田市長看看和自己同坐一輛車的旁邊的民政局局長。
“和諧,是人的一種理想狀態,比如人的不滿減少,各方麵差距縮小,人與人之間沒有太大的區別,還有……”華局長一時也說不清楚,當下時髦的和諧社會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人和人畢竟有差別的呀。我們建設和諧,但不能消滅差別。人有高有矮,有窮有富,個人能力水平不一樣,就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就像剛才老太太那一家。”老太太一家對田市長有觸動,但不是同情,因為同情不是救世主。
“和諧社會,是我們的總目標,要實現這個總目標,還需要每一個人的具體行動,至於怎麼行動,能不能行動,不是我們能決定了的,但是有一點確定,能行動,行動得好的人是絕大多數,不能行動,行動得不好的人是極少數。正因為這樣,我們的社會才會越來越進步,才會越來越和諧。”有了這樣的憧憬,華局長笑了。
“是這樣嗎?”田市長沒有爭論,隻是看著華局長那笑笑的臉出神。
但願結果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