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一頭犄角髻的女子出語殷勤，想必是侍女身份，“今日出行無滋無味，不想回府路上撿到一籮筐笑料，可算見到二姑娘的笑臉了……”語間攙笑，仍是意猶未盡的模樣，“瞧，站相好不怪異，一個左傾，一個右斜，要是房屋定然倒塌！”主人頭上的靈蛇髻透著華貴之氣，麵向他二人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你二人接著唱。‘嫦娥奔月’--所指娘子與人私奔；你‘左搖右晃’倒不知悠倒誰家的南牆？高府牆壁堅固無比，你二人就算填飽肚皮也未必能把它推倒……重新吟唱一曲，本姑娘每人賞一吊錢。”崔福忽悠忽悠向前施禮，“我二人初入城池，感到前途迷惘，所以胡口宣泄胸中鬱悶。二位姑娘不要怪罪，也不要取笑。”侍女上前揮動手帕，頓時濃香四濺，“小姐乃是戶明侯次女，大名：紅竹。你二人要是把她逗樂，不愁得不到回家的盤纏。快些，不要冷場。”崔福心裏倒是想再唱一段，可再也找不回先前的感覺了，回頭看見木隸也是一副迥態。侍女大為掃興，“咳！就知道笑料拿錢買不來。二姑娘，不如早些回府去吧？在外兜留太久，老侯爺會怪罪奴婢。”紅竹姑娘邁起蓮步奪路而過，失之交臂間，從他二人的臉上看見了無限的愁苦，停下來，輕如蝴蝶落於花瓣之上，“蜻蜓，每人賞賜兩吊。”崔福忙悠到跟前哀求，“要是肯為我二人謀得生路，一定為主人賣命。”紅竹姑娘歪歪嘴，表情不屑，“你二人有何本領？唱得倒是蠻響亮。”蜻蜓插了話，“一瘸，一跛，能做什麼事情啊？還是快些接了盤纏回家去吧？邯鄲城不是殘缺之人立身之地。”崔福再次施禮，“我二人可是木匠。”伸手將木隸拽到了身邊，“知道他是何人嗎？他就是神匠木隸！鋸，出自他手；拐尺，出自他手；獨輪手推車，也出自他手……”紅竹姑娘噗哧笑出聲來，“這廝還有吹噓的本領。”認定他在說胡話，“本姑娘信你二人學過木工手藝，隻是做人要誠實，說瞎話可不行。關於木隸，本姑娘有所耳聞，他可是傳說中人，世間其實沒有這個人。”蜻蜓也撅嘴，“就算真有，怎麼會是一個跛子？身殘就呆在家中安享太平，不要冒充神匠四處騙人？”語罷將兩吊錢丟在地上，“二姑娘，不要理睬這些下等賤人，打發便是。”崔福有三張嘴也說不清了，“兄弟，如今姓名也嫌你而去，可悲啊！”木隸微笑說說：“此木隸非彼木隸，世間同名同姓者大有人在。”向紅竹姑娘邁近一步，拱手而語，“事有巧合，無意冒充傳說中人。在下學藝不精，以打造閨中物什見長，山寨小鎮小有名氣。”紅竹姑娘眼前一亮，“當真不是自吹自擂？姐妹們爭先打理閨房，我正愁無處尋覓巧匠……”她踱步輕盈，加上穿著綠裝好比湖麵上風擺的蓮葉，“衣櫃、床榻，桌椅、梳妝盒都會打造嗎？空口無憑，不可輕信……”崔福慌忙代他接下，“當然會做，而且做的非常出色。”“不可輕信。”蜻蜓為主擔憂，“二姑娘還需慎重，三姑娘已經找來了成名的高人，他二人走路都困難，會做什麼呀？千萬不要讓其它姐妹們恥笑。”紅竹姑娘盯住了木隸的手，“蜻蜓，你仔細瞧他的雙手，我料定此人有些本領。”靈機一動，當場試探，“你把玩斧頭讓我瞧一瞧。”“雕蟲小技，由我來演示。”崔福搶過斧頭在手中嗽嗽轉出了聲響，隻見一個圓盤粘於掌心飛旋，推打不掉。蜻蜓大開眼界，拍手叫好，即刻改變了觀點，“哎呀！主人好眼力……連他都這麼厲害，那個壯漢就更不要說了……嗯，他二人合力，我看可以跟那‘小鬼手’一比高下了。”紅竹姑娘示意蜻蜓叩響院門，“收留你二人，須我爹點頭才行。”見崔福打哆嗦就取笑他，“不要尿濕了褲子，我爹待下人一向和善，很少怒吼打罵。要是把我的閨房打理得有聲有色，青竹姐姐、藍竹、綠竹妹妹，都會來討要你二人。”推開門，眼前豁然開朗。崔福東張西望，身子不由自主地打旋。大門兩側有兩棵老態龍鍾的桑樹，茂密的枝葉間露出幾粒暗紫色的桑葚，如同主人挑剔的眼睛；庭院空地鋪滿了石板，雨天不愁踩到泥濘；房屋坐北朝南鱗次櫛比，結構大小皆為相同，隻有東側一棟高大顯赫，定是老候爺虎居之所；院內仆傭頗多--或持掃把打掃庭院，或持剪刀打理花草樹木，或端托物品出入屋門……“耶！瘸子入府，還是一對……”仆傭們紛紛停下來瞧熱鬧，一個侍女噗哧噗哧竊笑，“二姑娘帶兩個乞丐入府，不怕老侯爺責怪？”另一個侍女細聲喊口令取笑，“高一腳，頂破天；低一腳，陷泥坑……喲，後麵那個更費力。邁左腳，搖右腿，站穩！邁一步，再畫圈，又未倒！好玩，好玩……”庭院幽深，幹走，走不到盡頭。木隸和崔福深埋著頭，內心自卑到了極點。仆傭們越集越多，紅竹姑娘停下來示威，“速速聚攏一處！落後者不得進午餐。”男女仆傭們趕緊收了取笑之相，匆忙跑過來站成兩排等待發落。紅竹姑娘指著木隸和崔福有交代，“仔細聽好！這兩個人是能工巧匠，是本姑娘的上賓，不是沿街乞討的乞丐。日後不得怠慢，不得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