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沒死,楊二嫂可算我們村的風雲人物。男人蠻勁,愛鬥狠,一雙拳頭常指哪兒打哪兒。楊二嫂好嗓力,跟著男人打哪兒罵哪兒。那時村裏沒有一個人不被男人打過。沒有一個人不被楊二嫂罵過。楊二嫂罵起人來幾天幾夜不分陰陽。楊二嫂罵人很有特色,要麼騎在院牆頭上和你對罵;要麼搬隻馬紮坐在門口用菜刀剁著砧板罵;要麼村前村後拍得腚子劈劈啪啪地罵。楊二嫂罵人的最拿手好戲就是掂著砧板,扯長嗓子,剁一刀,罵一句,罵一句,再剁一刀。楊二嫂說那樣罵人最解氣,最操勁,直到把嗓子罵得出血,仍不歇場。那時村裏有支歌謠:南吳窪兩半拉,每天不斷女人罵。前半句概括了我們村子的地理麵貌,村子呈東西走向,分為兩截;後半句自然確指楊二嫂無疑了。
不幸的是,後來與鄰村的一場械鬥中,男人被打得嘴溢血沫,不久便一命嗚呼哀哉駕鶴西去。楊二嫂霎時覺得自己矮了半截,從此過著一種“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日子。
楊二嫂再沒罵過人了。
楊二嫂決心改嫁。
第一個踏上門檻的媒人,被村鄰轟攆出村外。第二個找上門來的光棍漢,被族長率眾打癱了雙腿。第三個是鰥夫,要和楊二嫂合二為一,卻遭到狗子的竭力反對。村裏人也眾誌成城地拒絕楊二嫂在男人早喪不久就要重新易主。
狗子說:“你要嫁人,我就不認你這個娘!”
楊二嫂哽咽了:“狗子……”
狗子頭一梗:“你不怕丟醜,我還嫌丟人哩!你走吧,走了,再甭歸我這個窩!”
狗子的眼蛋子都要彈跳出來了。
楊二嫂的眼眶裏便沁起兩勺清淚。
後來楊二嫂便偷偷地約見了那個鰥夫。鰥夫是鄰村的,膝下無嗣。
鰥夫說:“隻是娶了你,這裏再沒個藏身之處!”
楊二嫂說:“天下之大,哪裏沒有我們刨食的地方!我們走吧,今兒我們村裏有好多人,到外打工掙發了哩!”
後來楊二嫂走了。
楊二嫂拾掇包袱偷偷和那鰥夫到天津打工去了。
隻是楊二嫂走後不久又回來了。
楊二嫂回來主要與那鰥夫出現分歧。鰥夫求子心切。可挨近四十的楊二嫂久久卻不見肚子有何動靜。他們種了很長時間的菜,卻不見菜畦裏有菜蕊冒出。鰥夫便打她、罵她。在這打聲罵聲裏,有一次,楊二嫂突然對那鰥夫說:“我的肚子隱隱疼痛是不是有了?”
鰥夫很驚喜:“真的?!這下我就不愁沒抱香爐腳的啦!”
楊二嫂說:“隻是趁這之前,我得回去看看我的狗兒嗬!”
鰥夫哈哈一笑:“回吧。”
楊二嫂便回來了。
楊二嫂回來時身穿毛呢大褂,頭戴禮帽,臉罩墨鏡,手拄一根龍頭拐杖。楊二嫂本想通過這身打扮引人注目。但村裏人見了她卻禁不住嗤嗤哄笑起來。因為楊二嫂本身又矬又胖,這身打扮越發使她的肚子挺得像隻葫蘆。那滑稽的角色絕不亞於常常出現在喜劇劇場的鬧劇演員卓別林。隻是卓別林要顯得略瘦一點罷了。
楊二嫂操著天津腔給村裏的娃兒們分吃天津蜜桃時,本想顯示自己的超凡脫俗,不同一般,以此贏得人們的尊重。但村裏人卻嘲諷楊二嫂故意撇著南腔北調,顯得不倫不類。
楊二嫂回到家裏,狗子也不理她。狗子每天都給她木臉,吃飯也不喊她,出門也不應她。
還是狗子媳婦兒懂事。狗子媳婦兒不顧狗子的極力阻撓,擅自把楊二嫂安置在耳房裏休憩。
在這期間,楊二嫂做過種種努力,試圖改變人們對她的印象。
譬如,人們問楊二嫂:“你男的對你如何?”楊二嫂興口即答:“很好。”人們問:“楊二嫂你在天津做些什麼?”楊二嫂說:“坐吃不動。”人們問:“那男人很有錢嗎?”楊二嫂說:“這還用問,那男人在天津搞大生意,光存折就有幾張!”
於是人們就對狗子說:“狗子,將來你蓋樓房不用愁嘍,寫個信向繼父要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