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與眾不同的。記憶中她的身上總散發著的一種特殊的香味,那種味道是別的母親身上永遠不會有的——炒熟的綠豆香味。
母親因為乳腺腫瘤,切除了左乳房。年輕的她是個愛美的女人,她對美的追求高過對生命的憐惜。但為了這個家,為了這群沒有成年的孩子,母親毅然選擇活下來,舍棄掉女性軀體完美的標誌——乳房。
愛美的母親最初是用一個小布袋縫一些米,替代被割去的乳房,來維持兩邊的對稱。當時的生存狀況異常艱巨,母親從事的也是繁重的體力勞動。為了這一家人的生計,她從沒把自己當作病人來看,從不寧惜自己的身體。別人可以做的勞動,她都會去做的。別的女人可以挑100斤的擔子,母親絕對不會挑少於99斤的擔子。繁重的勞作,大量的流汗,很容易使米受潮黴變。不過,要是用綠豆作為填充物,效果就好的多了,不會那麼快就潮濕黴變。
小時候,小芹經常看見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解下胸前那袋綠豆,長期經受汗水的浸泡,綠豆開始發芽了。母親卻從未發過牢騷,而是笑吟吟地對父親說:“快來看,我們有綠豆芽吃了!”生活條件拮據,沒有那麼多的綠豆來替換。為了防止綠豆發芽,母親就將綠豆炒熟。從此,母親的身上就有了這淡淡的綠豆香。
小芹喜歡偎依在母親的懷裏,聞她身上淡淡的綠豆香。母親則疼愛地撫摸著她,好象有許多的不舍。
如今,母親老了,她已經不再避諱身體的殘缺。小芹也聞不到她身上那綠豆的清香了。回想曾經,不覺潸然淚下。母親一直是行走在生死的邊緣線上,但她從沒有因為自己身體的疾病而放棄過繁重的勞動;也沒有因為她自身的病痛,將怨怒發泄到孩子的身上。孩子們的童年與別的孩子的童年是一樣的幸福快樂的。
記憶中的母親,白天經常渾身大汗淋漓,不僅是因為她身體虛弱,也是因為她從事的勞作的確繁重。夜裏,一覺醒來,母親還在燈下做鞋子。那時候,孩子們腳上穿的都是她親手縫製的布鞋。小芹不隻一次聽到母親與父親的燈下對話。父親催促母親:“快點睡吧,白天做事情已經夠累了,你身子也不好……”母親總是不急不忙地回答:“不慌,我得給這幾個孩子多做點鞋,我這身體,說走就走的,多做點鞋子留著,假使我真的提前走了,這幾個孩子也不會光著腳丫子!”
母親的心裏,放著很多人,有父親,有幾個兒女,惟獨沒有她自己。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好人一生平安。或許正是因為這種強烈的“放不下”,支撐著母親殘缺瘦弱的軀體,她竟奇跡般地擺脫了死神的糾纏。
如今,小芹已身為人母,突然很懷念母親身上那淡淡的綠豆香味。好想再依偎在她的懷裏,讓她輕輕地拍著自己的背,哼一曲催眠的小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