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哥把一家人召集到一起,商量著兄弟幾個一起來省城,誰配型最好就用誰的。四哥還告訴我,當天早晨,大哥偷偷地跑到爹娘的墳上磕了三個頭,祈求爹娘保佑我能活下來。聽著聽著,我低下頭,禁不住流下淚來。那一刻,那份遙遠而陌生的親情忽然變得如此真實。
檢查的結果出來了,大哥和五哥的各項指標與我最接近,五哥說他年輕,由他來,大哥執意不肯,他說:“老五,你的孩子還小,萬一有個什麼差錯,我沒法向家裏人交代,我是大哥,你就讓我替爹娘還了這個心願吧!”
22005年3月5日早晨9點,我和大哥一起被推進了手術室。下午3點,手術終於完成了,從這一刻起,大哥的腎開始在我的身體內工作,我和大哥真正是血肉相連了。
手術很成功,移植後的腎髒立即發揮了作用,術後的第一天,我的排尿量便達到了九千多毫升,血肌酐值降了一半,第二天接近正常,第三天完全正常了。一天查房時,醫生高興地說,移植過來的腎髒工作得很好,沒有一點排異反應。躺在另一個床上的大哥笑了,一臉幸福地說:“我們是親兄弟,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怎麼會有排異反應呢!”屋裏的人都笑了,那份濃濃的親情忽然讓我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
3手術後的第9天,是我36歲的生日,也是大哥的腎活在我的體內,使我在死亡線上掙紮回來過的第一個生日。初春的陽光暖暖的裝滿了整個病房,也灑在了窗台上的那盆富貴竹上。富貴竹是大嫂買來的,她說希望我“嫁接”了大哥健康腎髒的生命,從此像這旺盛的富貴竹一樣充滿生機……
妻子買來了生日蛋糕,我切著蛋糕,妻子哽咽著說,“真沒想到還能吃上你的生日蛋糕。”說完,便泣不成聲。我知道,經曆過這件事情,她已經認同了我家裏那些貧窮而善良的親人們。
我對大哥說,等我出了院,我想讓他領著我們兄弟七人一起去給爹娘上墳。大哥愣了愣,眼圈兒一下子紅了。三哥在一旁說:“老七,回家時一定要在家裏住上幾天,六個哥哥家挨個吃頓飯,知道嗎,娘臨死時一直在念叨,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你在咱家生活了4年,卻連一頓飽飯也沒吃上!”
我聽了,滿心都是酸楚,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大哥一直重複的那句話:“爹娘把你送人,是想給你條活路啊!”
今天,我越來越深地讀懂了當年爹娘的心情。他們在決定把我送人的時候或許想不到我的未來,但至少,他們相信那對沒有兒子的夫妻肯定能讓我填飽肚子。當時在爹娘看來,這已經是他們所能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了。
隨後的半個月,我一直計劃著清明節帶著妻子和兒子回鄉祭祖,我知道,這是父母的心願,也是大哥這麼多年來一直期盼的事情。我甚至盤算著,等上了班,托托關係,給侄子調調工作,把他調到職能部門去,也借此撫慰一下大哥的心願。
然而,就在這時,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打亂了這一切。大哥先我一步出院。由於正值春耕時節,出院後的第四天大哥便下地了。在給冬小麥澆水時,不幸觸電身亡。怕我身體虛弱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二哥做主,全家人向我封鎖了大哥去世的消息。
一周後的清明節,當我帶著妻子和兒子踏進那個已經離開了三十多年的家門時,才聽到這個噩耗。跪在大哥的墳前,我淚流滿麵,後悔不已。
是我害了大哥,如果大哥不是為了給我捐腎,就不會推遲冬小麥春灌的時間,那樣的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這些年來,大哥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帶著我給爹娘上次墳,可是因了妻子那自私的念頭,我竟沒能在大哥的有生之年遂了他的願。我天真地想,路還長,我有足夠的時間去滿足他的心願,可是誰料到,老天竟是如此的殘忍,竟然讓大哥帶著一生的遺憾去見爹娘。
撫摸著墓碑上大哥的名字,我失聲痛哭。哥哥啊,如果天堂有雨,那是弟弟愧疚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