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勇走進頭門,站在前院裏往裏看去,隻見院子靠東邊蓋著一擺子偏廈房;往裏麵向北是一麵土崖,崖麵用钁頭清洗得十分平整。
平整的崖麵上鑽了兩孔窯洞,東邊的窯洞住人,西邊的窯洞開辟成飼養室喂頭口。
一見湯三裏家中這樣的擺置,秦大勇頓時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心情一下子豁朗起來。
湯三裏牽著紅鬃烈馬往院子裏麵走去,一邊走,嘴裏一邊喊:“登科,快開火做飯,我給你領來一個人!”
湯三裏的話一說完,便聽屋子裏傳來一個女人的回音:“登科,你招呼人先坐下,我這裏就燒水做飯!”
秦大勇聽屋裏的女人這麼來說,便問一旁的湯三裏:“我說湯大哥,你剛才把屋裏人喊登科;屋裏人怎麼把你也喊登科?你倆到底誰是登科呀!”
湯三裏笑得山響:“你這個山同誌,我聽你的口音,好像離積石原不遠,難道不知道積石原上的鄉俗!”
湯三裏這麼說著,伸長脖子定定神兒道:“積石原上有了孩子的男人女人相互呼喚時都不叫自己的名字,而是喊兒女的名字!我兒子叫登科,我喊屋裏人叫他登科;屋裏人喊我也叫登科,其實喊的都是我兒子的名字!”
湯三裏這麼一說,秦大勇恍然大悟;忽又想起積石原上女人足不出戶,見了生人也不閃麵的陋俗,禁不住笑道:“湯大哥,你們湯王莊的夫妻呼喚,除了喊兒女的名字,是不是家中來了生人,屋裏人也不閃麵……”
“對對對!”湯三裏說著,指指偏廈的女人道:“是這樣的,要不您來到家中,我登科他娘咋就沒過來問候一聲?不過不要緊,你要是問她什麼事情,我會轉告的……”
秦大勇見湯三裏這麼來說,不禁揚聲大笑,道:“積石原上的鄉俗還真有意思,不過實在老舊了!我在延安時,那裏的人可開放啦!一起吃飯,一起勞動,晚上還一起跳舞!不像積石原上的女人,四五歲就纏足,做了媳婦,就被禁錮家中,來個客人也不讓見!湯大哥!”
湯三裏嘴裏應答著,已經牽著紅鬃烈馬走進西邊那孔窯洞裏。
秦大勇跟在後麵走進窯洞,見窯洞深處有一盤木槽,木槽上拴著一頭半大子黃牛,正在埋頭吃草。
秦大勇便說:“湯大哥這頭牛好像還是牛犢子!”
“是個牛犢子!”湯三裏一邊往槽上拴紅鬃烈馬,一邊說:“母牛三月半間賣咧,留下這頭牛犢子,想讓它拉梨套磨哩!”
湯三裏一邊說,一邊拴好紅鬃烈馬,從料缸裏舀起一木瓢豌豆,說:“豌豆擱這時間不短了,一直沒有高腳牲口來吃;今天就讓山同誌的紅馬享受享受吧!”
湯三裏正和秦大勇在窯裏說話,便聽偏廈裏的女人“登科!登科”地喊叫著說:“飯做好啦,你快來端吧!”
湯三裏見屋裏人呐喊,便把秦大勇讓進東邊的窯炕上說:“山同誌,快坐炕上,我去端飯!”
積石原上這種招待客人讓上炕的習俗秦大勇懂得,便就將鞋子脫掉坐到炕上去,雙足往被窩裏一伸,便覺熱烘烘的,方知湯三裏的窯炕眼裏,大白天也續著柴火,保持熱炕不冷。
秦大勇坐在窯炕上,正對糊在窯壁上的幾幅年畫產生興趣,卻見湯三裏端著一張木盤走進來,放在炕沿上。
秦大勇搭眼去看,見木盤裏麵擱著一碗攪團,一碗青菜湯,一碗油波辣子醋汁水,不禁唏噓一聲:“哎呀,你屋裏人真能幹,這麼快就把攪團做出來哪?還掄的是粉咕嘟?”
湯三裏笑道:“聽山同誌口氣,您對攪團並不陌生嘛!”
秦大勇一怔,嗬嗬笑道:“我娘在世時時常打攪團掄粉咕嘟,我最愛吃娘掄的粉咕嘟!”
秦大勇說到這裏,眼睛突然紅了,淚水珠子差一點要流出來,急忙轉過身子鎮定一下,定了定神,才回過頭來對湯三裏說:“吃慣了我娘掄的粉咕嘟,就對攪團有了感情!不過這攪團講究七十二攪,一鍋攪團攪不了七十二下,吃起來就不筋道!”
秦大勇說著,便將那碗粉咕嘟端在手中,給上麵澆了些油波辣子醋水兒;把嘴按在碗邊上,用筷子往下趕了一下,粉咕嘟便像小魚一樣滑進喉嚨裏去了。
秦大來伸長脖子一咽,粉咕嘟滑過喉嚨,跑進胃裏。
秦大勇停了一下,咂咂嘴唇,說了一聲:“哎呀呀,終於吃上家鄉的攪團粉咕嘟啦!這麼醇香,這麼滋潤,比大魚大肉好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