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秦可新想給娘從羅鎮拎回一碗擀麵皮,一毛五分錢,娘也不願意花錢;這真讓秦可新難過。
秦可新知道,娘身上有錢;賣饃積攢的幾百元就由娘掌管著;甭說一毛五分錢,就是一塊五毛;十五塊也拿得出來;可娘就是不願意拿。
娘曾經說過,賣饃掙下來的錢,要給可新哥哥自信定媳婦;還要供可心姐姐雲雀兒和可新兒上學;當然還有個小弟弟得給他吃點有營養的食品。
小弟弟名叫頂新,隻有兩歲,出生在生活最困難的時候,由於營養不良,一直麵黃肌瘦。
可新娘在蒸饅頭的間隙,能給小弟弟做些麵糊糊、薄麵片補充營養;家裏其他人就沒這個福分。
其他人守著成袋成袋的白麵,也隻能吃三合麵的糊糊和豆麵做成的餅子。
因為白麵是用來蒸饅頭賣錢的,三合麵糊糊和豆麵餅才是他們的維持生命的口糧;因之,一個時期,秦可新呼出來的氣,也夾雜著一股豆麵味……
想著娘為節省一毛五分錢,放棄一碗擀麵皮的奢望,秦可新不敢再看娘一眼,抹著淚水,匆匆走出家門,向羅鎮而去。
可這一毛五分錢,一碗擀麵皮,卻成了秦可新一生中永遠的疼痛!
秦可新無時不在思想,世界上的母親真是太偉大了,為了兒女的成長,可謂含辛茹苦一生;忍饑受餓一生;擔驚受怕一生;為兒女們操勞一生;兒女們即便殺身,也難報母親的養育之恩!
秦可新的娘是在82歲那年撒手人寰的,也算是高壽;可秦可新一直認為自己沒有了卻娘的一個心願。
可新娘喜歡秦腔戲,尤其喜歡西安易俗社的旦角演員肖若蘭和她的弟子王榮華。
秦可新答應過娘,要帶她去西安的易俗社看一場肖若蘭和王榮華的演出;然而這樁心願卻一直沒有實現。
娘去了,秦可新痛恨不已,覺得自己對娘食言;對不起生己養己的老娘;因之,在娘去世後,秦可新拜師學了幾天秦腔曲調,填寫了《秦可新祭母》一段唱詞,在娘去世後一周年的傍晚,跪在娘的墳墓前,哭唱半天:
秦可新跪墳頭淚如泉湧,
叫一聲陰間的母細心來聽。
娘為兒嘔心血五十三載,
吃麩糠咽野菜苦熬心身。
娘為兒不顧得雪積霜凍,
娘為兒顧不得烈日烘烘。
娘為兒忍饑渴猶如染病,
娘為兒日思夜慮臥不寧。
娘的養育恩比天高比地厚,
比泰山還要重!
兒殺身也難報娘的尺寸之功!
實想著回家來將娘伺俸,
回家來不見我娘麵,
卻留下一堆黃土冷清清。
再不能聽娘的聲音,
見娘的尊容,老娘啊!
再不能娘把你兒喚幾聲,
再不能夫妻雙雙把娘來孝敬,
再不能早進茶膳夜點燈;
再不能出門做事對娘稟,
再不能回家聆聽娘的聲……
……
時令已至八月,處暑過後的積石原上,是一年四季最熱的時候;大清早起來,地麵上便有熱氣上升。
秦可新拎著一籃子饃饃,走出秦王寨的西城門,身上便有汗水往外冒。
他彎起胳膊肘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子;放開腳步,向羅鎮趕去;那架勢,仿佛要即刻見到外婆。
再有三天,秦可新就滿12周歲了;如果按鄉村人算年齡兩頭加的方法,秦可新已是14歲的男子漢。
無論12歲,還是14歲,秦可新的體格、形態、心理、思維,似乎都超過這個年齡。
秦可新屬於那種早熟型的男孩,再加上腳手有點功夫,誰也不敢拿他當小孩看待;五丈原賣饃遭遇岐陽縣民兵的事情,就是實例!
然而,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倘若沒有五丈原賣饃之事作導火索,也就不會發展到秦伯邕下決心端掉岐陽縣的齊茂珍;更就不會有岐陽縣重新恢複起來的市場,和群眾煥發出來發展生產的熱情和積極性!
梁國棟去了另一個世界,他本來是應該存活下來的;然而就是為了促使自己逃跑,緊緊抱住一隻眼睛李二狗,才被棒殺的。
回想起梁國棟,秦可新禁不住又是一陣難過,淚水從眼眶順著臉腮滑過,跌落到腳下烘熱的黃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