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殺氣,摻雜著幽深的怨氣,彌漫在屍體的周圍,恒久不散!
清風忽然轉身看著玄妙,眼中的神情,卻是複雜難明。玄妙卻道了聲“阿彌陀佛”才道:“真人自去,我在此誦念‘往生之咒’,超度亡靈。”說完雙掌合十,將禪杖插在身前,盤膝而坐,那些年輕的和尚,也尾隨著坐下,梵音聲中,齊誦佛經。
秦羽衣偕同眾弟子,尾隨了清風,繼續前行。
那血腥而慘烈的場麵,卻是越走越多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待到後來,他們所到之處,樹上、地麵、枝葉間、草藤裏,全都是鮮紅的,似乎整個天地,都已被血充斥。殘肢斷臂,隨處可見。血腥之氣,充斥了整個世界。
諾大的森林,幾乎被鮮血洗禮過,就像一個悲壯的劫後戰場、一個慘烈的屠場。置身其中,如入了修羅地獄。
清風仔細查探,但見遍地的屍體,皆是半人半獸,有些根本就是動物,完全沒有幻化人形,卻沒有正道弟子在內,稍微舒心。一陣微風吹來,濃烈的血腥味中,夾帶了利器交接的微弱打鬥聲響,隱隱飄來。
那聲響雖然微弱,大概還在數裏之外,眾人卻聽得真切。
“錚!”的一響,清風已顧不上跟周圍詫異好奇四處打量的弟子說話解釋,擎天劍出鞘,身體化為一道玄青光芒,呼嘯著飛身而去。
秦羽衣也祭起仙劍,緊緊跟隨。其餘的人,能飛的飛,不能飛的跑,都是向著那傳來打鬥聲的地方掠去。
打鬥聲越來越接近,慘呼嚎叫聲就在眼前。身在空中,就連一向堅毅冷峻的秦羽衣,也微微皺起了眉頭。入眼之處,兩軍對壘,踩著漫天遍地的屍體,狀如瘋狂,撕咬抓扯,喊殺聲、慘叫聲、刀劍交接聲、劍劈骨頭聲……縱橫交錯,不一而足。
正道中人,上至首座,下至弟子,無一不被鮮血染就,沐浴鮮血中。而且似乎人人殺紅了眼,施展絕學,對著那幾乎都沒有能力還手隻是嗷嗷呼叫的魔人,大肆瘋狂的屠殺。
由遠及近,一股股的鮮血,映著朝陽,破空飛起。
原本的森林,此時周圍大樹盡被法寶利器削平,成了一個方圓極大的空地。還剩下上千的妖魔,被正道弟子圍住在中心,發出近似地獄群鬼或萬獸齊鳴的嘶吼,在這樣顯得慘烈而恐怖的氣氛之下,那呻吟的嘶吼是如此的絕望悲涼。
上百件法寶仙劍,在空中飛騰穿行,以一柄火紅的仙劍為中心,盤旋著組成一片可與日月爭輝的玄光,向著那群絕望嚎叫的魔人當頭壓下,眼看瞬間就可將它們絞殺。
一聲龍吟,來自天外,玄青光芒一閃,已切進那玄芒之中。天地一時為之失色,風起雲湧,一股渾厚無匹的氣流,翩然卷起,將那漫天飛舞的法寶仙劍,統統吸引。“叮叮叮叮”數十聲響過處,那些法寶全部掉落地麵,再沒有天際飛舞的張揚。
雲雨過後,清風一劍在手,臉色鐵青,虛浮空際,猶如天神下凡一般不怒自威,鋒芒彌天蓋地,逼人眉睫。
擎天劍在他手中,發出強烈的光芒,震懾著在場群雄。
“萬劍隨心、天人合一?”一個人震驚的喃喃輕言,卻是神宵的太虛真人:“難道他已經達到至高無上的煉氣化神境界?”說著低頭看了看倒插在地上的自己的那柄火紅仙劍“赤芒”,竟是無法將頭抬起,來看那天空懸浮著的清風。
他的眼中有無奈,麵上卻沒有責備,隻是任由身體懸浮,對著天下正道弟子,也包括那上千的妖魔,悠然曼聲道:“精,並喻像池水,身為池堤封,善行為水源。若斯三備,池乃全堅。心不專善,無堤封,水必去……”
眾人疑惑,不知其所雲,但是道教首座及秦羽衣,卻都能明白。道家堅持“善行”,以之為基,方能“結精自守”、“結精成神”。
“上善若水”本就是道教弟子共同追求的境界,他此刻說出這話來,並非是責備眾人,卻是叫眾人自我反思了。
“撲通撲通”幾聲傳來,地上跪倒了幾個弟子,也包括了程可風在內,幾個人幾乎同時呼道:“是弟子等人當先出手帶領殺妖,請掌門師伯(真人)降罪處罰!”
看著滿身滿麵鮮血的幾人,清風淡淡道:“將你等姓名報上。”
當先一人,是個頭大耳肥,麵寬體粗的和尚,其腰肩渾圓,兩個人似乎還合抱不下來,狀如鐵塔,即使是跪著,也如半截山嶽插在地上一般,口音也濃重如洪鍾:“弟子石堅,小名石頭,師傅法號玄忍,賜我法號亦為石頭,請真人降罪。”
“弟子劉義海,正一門下,懇請師伯責罰!”
“弟子萬小山,全真門下,向師伯謝罪。”
“弟子楊傑,淨明門下,祈師伯處罰。”
其中,還有幾個和尚,也紛紛自報姓名:“弟子出家慈雲寺,法號了無,師尊玄覺。”看他神色,似乎慌張異常。另一個則氣定神閑,神態自若道:“弟子吳景泰,慈雲寺俗家弟子,師從玄鑒。”
“弟子了空,師尊法號玄苦。”
清風淡淡點了點頭,眼光卻向並未說話的程可風看來。程可風似乎在思索考慮什麼,此時眾人看他不言語,徐成玄突然怒斥大吼道:“掌門師伯問話,你膽敢矢口?”
程可風身子微微一震,卻站起了身子。此刻就連一邊旁觀的秦羽衣,也為其倔強的性格,暗自擔心。道教之中,首重尊師重道。
中國曆史中,也是道教首次把“師”,列入“天、地、君、親”的行列,可見對師長的尊崇。而此時本來跪著的程可風,沒得到師長許可,居然長身而起,還能神態自若、麵容不改不卑不亢,這簡直是離經叛道的行徑。
徐成玄一聲怒吼,就要撲過去,卻被太虛攔住,迅速遞了個眼色給他。他便疑惑的僵立,神情卻顯得有幾分茫然。
“弟子名叫程可風。”他終於開口,卻還是麵無憂色:“原得全真靈鏡師伯施恩收留,後來覺得弟子在煉丹一道有所天賦,所以將弟子推薦給了師傅馮逢,所以是金丹門下。”
清風微微點了點頭,卻並未插話,因為他直覺的認為,這個看起來似乎弱不禁風的弟子,身體裏卻暗藏了無邊的智慧,他一定有話可說。
程可風沒有讓他失望,隻是他說出的話卻似乎有點偏激:“魔道妖人,人人得而誅之,何況我正道弟子?本該不落人後,將妖魔殺之而後快。”
他的話語似乎深得人心,周圍弟子雖然都渾身浴血,卻都睜大了眼,雖不敢出言支持,但神情已經激昂,就欲蠢蠢欲動。
“弟子自入道門而始,曾發下宏遠,絕不與妖魔共存於天地之間。”程可風仍然豪情萬丈,神情激昂:“所以,弟子確信此次殺妖,並無罪過,也不敢祈求師伯懲罰。”說完語聲一頓,又道:“若是此舉有礙修行,弟子今後當奮發潛修,以彌己過。”
清風淡淡一笑,身形微轉,用手指著那掙紮呻吟慘叫著的不堪入目的各種仿佛來自地獄的妖魔。那哀怨詭異的各色嘶嚎聲音,聽來有點令人毛骨悚然。有些已經幾乎成為人形的魔人,看起來更是猙獰而惡心,但是它們的眼神,都滿含了哀戚和幽怨,讓人覺得它們似乎也並非是那麼可怕。
“你可以不費力氣的殺了它們。”清風淡淡道:“但是你能從這殺戮中,得到什麼?”
程可風在沉思,所有人都在沉思。隻有清風的聲音,高高早上,仿佛來自天外,清晰的傳進所有人的耳中:“是否能從中,體驗到屠殺的快樂?還是以此證明,人類的至高無上?抑或,體驗了所謂的報仇之心?還是,滿足了所謂的除魔衛道理想?”
跪著的人包括程可風在內,身體都明顯的一震,耳中又傳來清風那似乎帶有了魔力的語聲:“你們都是五年前碧雲一役的遺孤,所以對妖魔有了仇恨之心,這不但是我輩修道之人的大忌,也是你等的心結。”他的話一度停頓,然後才接著道:“若是此刻你們能拋開仇恨,一夕頓悟,會使你們的修道,更上層樓,若是仍然執迷,解不開心結,日後的修道境界,也就僅止於此,永不會有所突破了。”
此時就連其餘六派的首座,也都黯然低頭,沉思其語言中深藏的至理。因為他們都明顯的能感覺到,這至理中,暗藏了何等精深的修為境界?同時他們也清楚的明了,清風此時的境界,大概已經進入了那至高的“練氣化神”階段,也是自己等人難以望之項背的境界。
秦羽衣此時也若有所悟,加上聽說跪地的眾人,都是當年碧雲一戰的遺孤,也就是龍麟的親人,不免因他們殘忍屠殺而起的厭惡感,淡了許多。
有所謂:愛屋及烏!愛情的力量,果然強橫。
“可是……”程可風仍然道:“畢竟是它們殺了我們的父母親人,若是就此放過,豈非違背了我等為人子輩應盡之孝道,與禽獸何異?”
清風用手緩緩掃了一下四周,才道:“從這遍布的屍體和血腥之中,你本可找到答案,解你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