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平這才知道,原來陪伴自己這麼多年的隕陽鐧,是父親從河裏撈出來的。朱誌續道:“我知道此鐧神奇,藏在懷裏逃回家中。但是山上的九華西宗和尚不知從哪兒得到消息,上門討要,我哪肯交給他們,結果……你娘還有你的……哥哥、姐姐,三人、三人死在九華西宗那些禿驢手中。”
說到這裏,朱誌眼淚縱橫,喝了一口酒,接著道:“爹將你背在身後,仗著隕陽鐧厲害,拚命衝出,一路斃傷二十多人,但我自己也傷得很重,最終在廬州甩掉了他們。這隕陽鐧,我無意獲得,卻失掉最親的人……早知是這樣的結果,我就不該下河去撈……
“那一晚,雪下得好大,我抱著你沿著巢湖岸邊,翻山越嶺,隻是越往下走,山路就越難走,幾十裏都不見村莊。我實在走不動了,你在懷中也漸漸沒了哭聲。爹知道不能停下來,強撐著趕路,模模糊糊看到前麵一個村莊,最終倒在一家燈火最亮的門口。”
朱誌沉默片刻,厲聲問道:“那就是王大伯的家,是王大伯救了我,收留了我們。平兒,你知道嗎?”
朱自平點點頭。父親又道:“平兒,我去王大伯家一趟,你自己先睡。你已經大了,要學會照顧自己……記得我床下的箱子。”朱自平聽了父親剛才的話,想像當年的場麵,不禁發起愣來,就連父親什麼時候推門而出都不知曉。
第二日清晨,朱自平一覺醒來已經天亮,大門仍是敞開,不由一怔:“爹怎麼還沒有回來?這麼冷的天,不會有什麼事吧。”穿好衣服,到了王厚家,王大伯卻說沒有看到朱誌,昨晚也沒有過來。這更讓朱自平忐忑不安,一直到晌午時分,仍然不見父親,未免著急起來。
“……記得我床下的箱子。”朱自平想起父親昨晚最後的這句話,慌忙從床下翻出一大堆柴禾,看到那隻熟悉的破舊箱子,拖出來打開,揭開一層層的稻草,下麵是那個包裹。拿出包裹,卻發現下麵還有一封信,拆開來看,是父親的字跡:
“平兒:二十二年來,爹無時無刻不想著那場慘痛,不得安寧。如果不是你年幼、爹放心不下,早就該回老家一趟。過了這麼多年,或許已經冤無頭債無主,但我必須要回去看看。此行不知會怎樣,我實在無臉向王大伯辭行,把你留在這裏,你要為大伯養老盡孝。
“爹一直不知道教你練功是對是錯,我隻希望你能在這村子裏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然而世事難料,就像當年我也不知道會有那場災難。隕陽鐧我已用葉汁塗刷多遍,猜想無人能夠認出。但此物過於奇異,你要慎用以防惹來橫禍。切記!”
淚水從朱自平的臉上緩緩淌下。一連幾天他都坐在湖邊望著天際,沉默不語。王厚知道朱叔叔已經遠行,也隻能默默地陪著自平大哥。
倆人的身邊趴著一隻麵盆大小的烏龜,那是十年前的中秋節,朱自平和王厚在岸邊看到它縮著頭,伏在沙地上不動,費盡力氣將它抬到家中。朱誌仔細查看,見烏龜後腿腫起,傷口烏黑,應當是被毒蛇咬傷,當即打開碗櫃,取出一塊白礬,放鍋裏溶化,將白礬液汁滴在烏龜傷腫的腿上。
朱誌又讓小自平從村中摘來兩把梨樹葉,放碗裏搗碎,將葉末連汁敷於傷處,並用軟布包紮妥當。幾天後,烏龜漸漸能夠爬行,將頭伸出體外,鼓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王厚笑道:“真是個東張西望的呆子,大哥,我們就叫它阿呆可好?”三叔的女兒王長枝一旁啐道:“還叫它阿呆呢,我看你倆比它還呆。”
這天是大年十二,村民大多聚在王木匠家中玩牌九。那牌是王木匠用竹子雕刻而成,三十二張牌洗起來啪啪作響。眾人直將那桌圍得水泄不通,王木匠大喝一聲:“對天,通吃三家!”
此時,王厚又陪著朱自平來到湖邊,朱自平忽然輕聲道:“王厚,我爹讓我在這裏為大伯養老盡孝,可我想去找我爹,也想到我出生的地方看看。”
王厚應道:“大哥,你常說男兒誌在四方,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在這裏待一輩子,你不用擔心我爹娘。隻是……你路上千萬自己小心。”兩隻年輕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這時一直伏在他們身邊的阿呆,倏然四肢撐起,將頭伸得筆直,望向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