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晃,便又是五年。
在她用計殺了左丞相之後,終於替裴琰清除了他在南詔攬權的所有障礙。而南詔王為了籠絡裴琰,更是不惜出動了自己唯一的女兒。
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利用公主的嫉妒心偽裝中毒,然後在裴琰為她查看傷勢的時候一舉將他刺傷。
“是聽說了楚淮在中原處境堪憂,你才這麼快動手的,對嗎?”她的劍就在他優雅的脖頸出,可他卻依舊笑容淡然。
“與你無關。”微微揚了揚嘴角,裴沙冷笑道,“師父隻要知曉,明年的今天徒兒一定會為師父辦一場風光祭禮便是。”
“那還多謝徒兒費心了。”
裴琰慵懶地斜睨了她一眼,笑意更甚,她指尖一顫,剛覺不好正準備退後,誰知下一瞬間,手中的寒劍便被裴琰的指尖輕輕一碰斷為了數截,而她肩膀處也被裴琰打了一掌後,便被他順手壓在了榻上。
“小裴沙,不如為師和你打個賭。如果你選擇的人能接受你的一切,不論什麼情況都相信你,不管何時都不放棄你,我便替你取出蠱蟲,放你遠走高飛。”他俯身,緩緩向她逼近,最終在離她臉頰一寸距離時堪堪停住,“但如果楚淮舍棄了你,那你就必須回到南詔,成為真正的聖女,終生不得再離開為師半步。”
裴琰這人若說還有一點可取之處,便是他一言九鼎。
所以裴沙幾乎想都沒想,便一口答應,打聽到楚淮的去處之後,更是馬不停蹄地趕往了中原。
而楚淮,也終究沒讓她失望。
饒是皇帝宗室齊齊施壓,他也依舊堅守了承諾,不曾娶妻納妾,甚至知曉了她的處境後,還一直想方設法地派人去南詔尋她,若不是朝廷此番正處內亂,他亦早就親自前往。
甚至在她對他完全坦白了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之後,他也隻是小心翼翼地將她摟在懷裏,語氣鄭重地對她說:“我用生命起誓,會傾我所有,再不會讓我喜歡的姑娘擔驚受怕。”
所有的忐忑不安,頃刻間煙消雲散。
她靠在他的懷裏,用力回抱著他,輕聲呢喃:“我相信。”
第四章圈套
由於追殺的人越來越多,楚淮思慮良久,終是決定借助武林正道的力量,一來想辦法送出兵符,二來也好借此機會替裴沙尋找取出蠱蟲的方法。
恰好南方武林勢力最大的崆峒派,一直與淮南王府交好,因此楚淮便帶了裴沙前往。
“還有兩天便是崆峒掌門的六十壽辰,到時候會有很多武林人士前來恭賀道喜,我們便可趁機喬裝易容換道去淮南……”
對於所謂的武林正道,裴沙年少時曾無比憧憬,可自從跟著裴琰見過太多表麵道貌岸然、背地裏無比齷齪的名門正派之後,她便對其再無好感。
且也不知是她運氣太好,還是楚淮的運氣太壞,他帶她投奔的第一人,便是曾經跟裴琰關係甚密的人之一。
雖然那些所謂的正道跟裴琰談事的時候都有黑巾蒙麵,甚至還改變了聲音,若是平常裴沙也不一定能把他認出,可巧的是偶有一次,他與裴琰切磋的時候暴露過一次身法和武器,因而她才能這般肯定。
但凡跟裴琰扯上關係,裴沙就隱約覺得不妙,但眼下她卻沒有任何充分的理由讓楚淮跟她走。
兩日時間一晃便過,眼看著前來參加壽辰的正道人士越來越多,裴沙和楚淮也很快易容成普通的江湖人士,隨著參禮的人潮走了進去。
崆峒用來待客的酒是極為地道香醇的九龍春,入口味道濃烈,然而後勁卻不算太大,最適合在酒宴待客。然而眼下才過一巡,在場的武林中人卻紛紛開始不勝酒力;酒過二巡,已經有人開始蒙頭大睡;酒過三巡,場中除了她和楚淮,以及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外,竟再無一人清醒。
“不、不對勁啊……”在呼喚自己徒兒數聲,依舊得不到半點回應之後,華山派的掌門最先開始驚惶起來,“這不像是酒醉,倒像是中了南詔獨有的劇毒——醉生夢死。”
幾乎是話音一落,裴沙的臉色立馬轉為蒼白,也就在同一時間,崆峒掌門對著她詭異一笑,之後便突然倒地。其他正道掌門亦好似被抽離了所有的力氣,紛紛倒地。
待到一頂異常奢華的鸞轎從空中翩然落地的時候,整個碩大的崆峒,除了她跟楚淮,便再無一人能夠支撐站立。
“小裴沙,你果然沒有辜負為師對你的栽培。這‘醉生夢死’倒下得真真是好。”
隨著轎中之人的一聲長歎,立馬便有美貌的侍女動作輕盈地掀起了轎簾,來人烏發紅衣,正是讓所有武林中人聞之色變的南詔大祭司裴琰。
幾乎是在看見他的模樣的一瞬間,裴沙體內的蠱蟲便開始瘋狂地叫囂,她捂著腹部疼痛萬分,還未來得及分辨,便聽崆峒掌門厲聲怒喝:“早些時候便聽聞南詔聖女到了中原,沒想到便是你這個妖女。也不知你使了什麼妖法蒙騙了淮南王世子,否則老夫也不至於引狼入室啊。”
言辭懇切,一字一句中皆顯出後悔萬分。
一個是縱橫武林數十年的正道泰鬥,一個是被南詔祭司親自承認的徒兒,就算她有一千顆玲瓏心,恐怕對此局麵也解釋不了半分。
第五章取舍
事到如今她總算明白,為何崆峒會那般輕易地答應給予他們幫助,又為何會挑這樣一個群雄聚集的日子讓他們設計離開,一來可以挑明她的身份,讓她往後在中原武林沒有辦法立足,二來他刻意留下的神誌清醒的掌門,也好在關鍵的時刻,用他們已經中毒的弟子門人逼迫他們就範。
而崆峒掌門早就跟裴琰有勾結,自然會想方設法地幫助裴琰冤枉她,如今這番話任誰聽來,他和楚淮都是絕對的受騙者,而她便是那處心積慮的妖女。
其實旁人有再多陰謀詭計,她都不甚在意,她從來便不是什麼大慈大悲的聖姑,亦沒有那般偉大的救世情懷,她所願所想不過是她跟楚淮能夠安好,隻要楚淮能夠相信她,哪怕她會被這世間所有的人誤會唾棄,於她而言也不過皆是過眼雲煙。
所以不管周圍的人說了什麼,她都隻是執著地拉著他的袖口,看似雲淡風輕,可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泄露了她的緊張:“楚淮,你說過無論發生了什麼你都是相信我的。”
這些日子她跟他幾乎形影不離,他自然相信她不會做這樣的事,可是……
“世子,你不要相信這個妖女的話,誠然若她真是無辜,又怎的可能就單單她自己沒有事?”是華山派掌門的痛呼。
“淮南王世子,對嗎?與你青梅竹馬的小裴沙,是我最中意的弟子,大難臨頭各自飛是我最喜聞樂見的情況之一。若你選擇了大義,對她動手,我便可放過包括你在內的所有正道中人;若你選擇了我的弟子,作為她的師父,我自然不會對你們痛下殺手,可是眼下所有的武林正道都會成為你們成全自己的犧牲品。”
“世子,眼下整個武林的興亡皆在世子之手,還望世子三思啊。”是所有清醒的正派人士字字泣血的懇求。
事到如今楚淮終於明白,為什麼裴沙會說他們根本鬥不過裴琰。
哪怕是最殺人如麻的武林人士,在提及自己在意的人之時,或多或少也會有情緒的起伏,可是他分明看見裴琰望著裴沙的眼底有瘋狂的執念,可是他卻一點也不在意,甚至還用整個武林的命運逼迫他與裴沙決裂。
若他選擇了裴沙,他是可以平安把兵符送到,但其他殘餘的武林勢力恐怕會揭竿而起,與朝廷徹底決裂。而如若他選擇了武林,便會辜負裴沙……
從來沒有一刻,楚淮那樣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驕陽漸漸西沉,楚淮的雙拳也越攥越緊,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他額頭滾落,而裴沙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目光滿是信任地看著他。
各派掌門也由最開始的當頭棒喝,漸漸變為發自肺腑的懇求。
“世子,若今日你能選擇武林,我崆峒上下從此唯世子是用。”
在裴琰的示意下,崆峒掌門最先奉上了掌門至寶崆峒印。
“華山派亦與之一樣。”
“峨眉……”
隨後,幾乎所有的門派都對楚淮獻出了自己最大的誠意。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武林的力量有多麼強大,而現如今內憂外患的朝廷亦有多麼需要這樣的力量。
裴沙就這樣看著他眼底的掙紮漸漸變為絕望,良久,方才看著他的眼,一字一句地緩緩問道:“所以,你是要聽從裴琰的話,為了武林殺掉我這個妖女嗎?”
第六章惡果
明明隻要微微躲閃便可避開,可裴沙卻生生承受了楚淮的一劍。
她麵前的男子,曾是她所有的希望和堅持。
她用生命去賭那一絲微弱的可能,然而卻輸得一敗塗地。
她以為那便是她最終的結局——死在自己最愛的人手上。
然而,她最終卻還是醒了。
“但凡為師不點頭,就算是閻王爺親自到來,也別想從我手中奪命,更何況隻是那小小的當胸一劍。”
裴琰不知道用何方法,生生將她從地獄又拉回了人間。
盡管傷口已經被處理好,可是疼痛卻依舊沒有半分緩解,若不是現在委實沒有半分力氣,裴沙恨不得立馬拿劍跟他同歸於盡:“若不是你逼他,他也不會刺我那一劍。”
“真的是我逼他嗎?”裴琰回頭,微微彎了彎嘴角,眼角眉梢極盡風華絕代,“當初我給了他選擇,要麼跟你走,要麼救武林,而他分明就是舍棄了你,哪怕他知道你是被陷害、是無辜的。”
“你是邪,他是正,你可以為他負了整個天下,而他卻為了天下負了你,江山和美人,於他而言,根本就沒有任何可比性。小裴沙,就算這次為師不出手,你遲早也是被他舍棄的一個,你為何到現在還不明白?”
見她垂眸不語,他微微歎了口氣,伸出手似要去撫她的鬢角,卻終究在半空中止住,再開口時,語氣已是說不出的悵然:“陪我留在南詔有什麼不好?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那如果我要的是你的命呢?你也給嗎?”她搖頭,笑容諷刺而蒼涼,“裴琰,若不是你,我的雙手不會沾滿鮮血,更不會聲名狼藉,被整個武林唾棄,你不在乎他人看法,可是我在乎,而我想要的亦隻有楚淮才能給,你給的,我從來都不稀罕。”
以往她或許也曾與他針鋒相對,可沒有哪一次,會是這樣的決絕:“要麼讓我死,要麼讓我走。”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姑娘掏心掏肺,可是她回應他的卻是毫無保留的厭惡。
其實他想說,如果她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他以後便不這樣了,他這次不遠千裏而來,就是想要替她斬斷過去帶她走,而她所期盼的光明背後,也許是連他也無法預料的黑暗。
然而,所有的話到了嘴邊,卻終究悉數咽了回去。
他待她那樣壞的時候,他沒有想過,以後會喜歡上她。
可到底,那些傷害,不是一句對不起便可以抹殺的。
他可以不懼任何人的威脅,卻唯獨怕她以自己逼迫他。
所以最終,在裴沙徹底痊愈的那日,他還是放手讓她離開。
因擔心她傷勢未愈,裴琰便一路護送著她到了淮南,想提醒她一定要小心楚淮,然而話未出口,便聽她冷聲道:“裴琰,如果這一次你再對楚淮出手,或者再逼迫他什麼,哪怕找你找到天涯海角,我也必定跟你不死不休。”
他微揚嘴角,努力讓自己笑得漫不經心,卻終究在她轉身漸行漸遠之後,捂住嘴劇烈咳嗽。
當時他是想逼楚淮對她動手,他想,隻要拔劍相向,便代表著決裂,隻要他們決裂,他便可帶裴沙回南詔,可他卻不曾想到,那個看似溫柔善良的男人,竟真的對那樣喜歡他的裴沙不留半分餘地。
從死神手中搶回一條命,談和容易,若非他用自己的本命蠱替她續命,恐怕她早已無力回天。
隻是,沒有了本命蠱,他二十餘年的功夫也終究一朝散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