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中國,可以說是一個巨大差距的中國。我們仿佛行走在這樣的現實裏,一邊是燈紅酒綠,一邊是斷壁殘垣。或者說我們置身在一個奇怪的劇院裏,同一個舞台上,半邊正在演出喜劇,半邊正在演出悲劇。這就是今天的中國,我們不僅生活在現實和曆史的巨大差距裏,也生活在夢想的巨大差距裏。
山寨
今日中國的社會生態可以說是光怪陸離,美好的和醜陋的、先進的和落後的、嚴肅的和放蕩的,常常存在於同一個事物之中。山寨現象就是如此,既顯示了社會的進步,也顯示了社會的倒退。就像人體的健康受到損傷時會出現炎症一樣,山寨現象就是今日中國社會生態的炎症。炎症一方麵是在抗擊病菌,另一方麵也會帶來紅腫、膿包、潰爛和壞死。
作為中國社會片麵發展的必然結果,山寨現象是一把雙刃劍,在其積極意義的反麵,是中國社會裏消極意義的充分表達。可以說,今日中國的道德淪喪和是非混淆,在山寨現象裏被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正是基於這樣的社會生態,山寨一詞在中國深入人心之後,也讓抄襲、盜版、模仿、惡搞、誹謗等原本被視為違法的和低級的行為獲得了存在的借口,在社會輿論和社會心理上逐漸趨向了合理。與此同時,山寨也成為了今日中國使用頻率最高的詞彙之一。所有這些,都在印證中國的一句老話:什麼樣的土壤長什麼樣的莊稼,什麼藤結什麼瓜。
四年前,我在住所樓下的過街天橋上看到了盜版的《兄弟》,我的書和其他盜版書籍一起堆放在地上。賣書的攤販看見我站在他麵前,就拿起一本《兄弟》遞給我,熱情地向我推薦此書。我拿著《兄弟》翻閱了一下,就輕易地判斷出這是盜版書,我告訴攤販:“這是盜版。”
“不是盜版,”攤販認真地糾正我的話,“是山寨版。”
類似的情況我還遇到過一次。今天的中國,有些領域仍然缺乏自由,另外一些領域又自由得令人難以置信。記得二十年前,我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可以胡說八道,采訪在報紙上發表時會經過嚴格的審查,會經過大量的刪節;到了十年前,我接受采訪時說話開始小心了,因為我發現自己說了什麼,報紙上就刊登什麼,連“他媽的”這樣的髒話也會出現在報紙上;而現在,我經常瞠目結舌地在媒體上讀到自己從來沒有做過的采訪,是記者編造了我的談話。有一次我見到了一個編造過我談話的記者,我十分嚴肅地對他說:“我從來沒有接受過你的采訪。”
這位記者以同樣的嚴肅回答我:“這是山寨版的采訪。”
我啞口無言了。這就是我們今天的現實,麵對任何不合法或者不合理的事情,隻要用上“山寨”一詞,立刻在社會輿論和社會心理上合法合理了。
去年十月,我在歐洲四個國家奔波,差不多每天晚上換一張床睡覺,月底回到北京時疲憊不堪,加上時差的影響,連續兩天精神恍惚,時常覺得自己仍然身處歐洲。我打開電腦,上網去瀏覽一下,看到了一條山寨版新聞:楊振寧教授的妻子翁帆懷孕了。
2004 年,82歲的諾貝爾物理獎獲得者楊振寧教授和28歲的翁帆結婚以後,一直是山寨版新聞追逐的目標。現在山寨版的新聞編造出了翁帆懷孕的消息,而且是楊振寧接受采訪時透露,楊振寧在山寨版的采訪裏說了不少蠢話,比如他微笑地說,翁帆懷上的孩子已經被證實是他的。這是我十分熟悉的山寨方式。
這條山寨版的新聞對我倒是起到了作用,讓精神恍惚的我一下子清醒了。我確定自己已經回到了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