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禮樂

作者:禾子

看西陵:山幽林密古樸神秘

我不相信命運,但也不時覺得被冥冥中的力量所控製,使你不敢預卜將來。我在甌江的滾滾濤聲中降生,卻在太行山腳下的清西陵度過了一生中最寶貴的十年。

十一年前,一個秋風蕭瑟的傍晚,我們搬遷的汽車從京廣線的高碑店站出發,穿過秋收後空寂的原野,進入了太行山區。汽車顛簸了一百多裏,看不盡路旁的荒山野嶺。終於,峰回路轉,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濃密的鬆林,在幢幢的陰影裏,宮殿翹起的飛簷泛著淡淡的月光。

太行山緩緩的餘脈,在這裏形成一個小小的盆地,易水河蜿蜒的支流在盆地裏淌過,顯得那樣恬淡幽雅。當年那些通曉陰陽的風水先生們很費了一番苦心,才選中了這塊高山中的平原。據說是因為西陵山幽水清,很有靈秀之氣,四周群嶺環拱,大可藏龍臥虎,正好留住皇家的風水。於是乎,皇恩浩蕩,膏澤遍及山野,平凡了千萬年的山嶺換上了龍鳳一類吉祥的名字。

老人們喜歡搬弄掌故,少年人卻被新奇的景致所吸引,我們的車子裏發出一陣歡呼聲。繼而,又被四周荒涼的氣氛所感染,人們漸漸平靜下來。潔白的月光從鬆樹枝葉的縫隙中篩落在漢白玉的石路上,顯得格外清冷,路邊的灌木叢和荒草在秋風中發出低沉的嗚咽,令人毛骨悚然,同行者中有幾個年幼的孩子,躲進了母親的懷抱……西陵是清朝的皇家陵墓,在這裏埋葬著以殘暴奸詐聞名於世的清世宗雍正、平庸無能謹守父業的清仁宗嘉慶、素有節儉之名卻又兩造寢宮,揮霍無數銀兩的清宣宗道光,和雖有圖強鴻誌卻終毀於那拉氏之手的清德宗載史上表演了一出改良悲劇的光緒帝,以及他們的一些後妃。

整個陵區方圓一百五十多裏,建築布局勻稱,規模宏偉。朱牆金脊,石階玉廊,體現著我們民族傳統的藝術風格;加上雕梁畫棟,形成了特有的莊嚴華貴的氣派;斑斕的彩飾,精美的石雕更顯示著我國古代勞動人民的聰明才智。

識西陵:立於泰陵有感古史

四座帝陵中,雍正的泰陵規模最大。這是因為雍正之時,剛剛經過康熙六十年的“太平盛世”,天下較為富庶,但更主要的恐怕還是由於雍正其人荒淫貪婪,不惜橫征暴斂。泰陵從最南端的大石橋到最北端的方城,綿延五裏長的禦路上,分布著幾十種不同的建築。禦路南部的聖德碑亭,隻占泰陵全部建築中很小的一部分,卻已耗銀數萬兩,整個陵寢耗資之巨大,也就可想而知了,更不用說有多少民工勞累致死。

做賊心虛的人,往往神經過敏,也就越發喜歡虛張聲勢。還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聽鄰居老人講過雍正篡位的故事。他們說雍正是康熙的第四子,康熙本意傳位第十四子,狡詐的雍正卻買通了內侍太監,派人盜得遺囑,在“十”字上加了一橫一勾,變“傳位十四子”為“傳位於四子”。然後,藥死康熙,篡得帝位。事後,他軟禁了太監,殺害了知情者和十四子一門老小。為了掩天下人的耳目,他的文字獄也搞得格外厲害,牽強附會,甚至無中生有。文人中有罹文網者,不僅要夷滅九族,還要掘墓鞭屍,以此來鉗文人之口。所以,那一時期的史籍多歌功頌德之詞,少褒貶激刺之說。然而他攥住了文人的筆,卻躲不過武人的刀,盡管雍正深居簡出,還是被仇人偷了頭去。相傳泰陵的地宮中,雍正的屍體上是一個十三斤重的金腦袋。至於這個金腦袋現在是否還在,就不得而知了,偌大的一個金疙瘩是很難不吸引挖墳掘墓之徒的。

兒時的記憶總是很清晰的。成年之後,每當我走在泰陵的禦路上,就會想起這個故事。我曾向許多熟人講起過它,加起來也不下幾十遍了,聽的人總覺得新鮮,講的人也未曾覺得厭煩,也許是這個故事裏有一些啟迪我們的東西吧。

念西陵:思想之束染盡輪回

碑亭的北麵有兩對一丈來高的石人,那是一對身著補服‘腳登朝靴’頭冠頂戴花翎的文官,和一對身著鎧甲、腰挎彎刀、頭戴帽盔的武將。男孩子們喜歡騎在石人的脖子上,給文官畫上一副大大的眼鏡,給武將畫上兩撇長長的胡須。

不知為什麼,我第一次看到他們,就產生一種本能的反感,不自覺地把臉轉向一邊。文官麻木的臉上帶著虛偽的笑容,武將立目橫眉,貌似威嚴,卻更顯得愚鈍可笑。年事稍長,看了一些西方文藝複興以後的雕刻肖像,相形之下,才明白,這些石人讓人厭煩的原因是缺少人體的曲線和精神。轉而一想,封建專製製度是束縛人的精神的,沒有精神的肉體必然缺少優美的形態。這四具石像僵直的體態、呆板的神情不正活雕出封建時代忠臣良將的精神麵貌嗎?

人們在陵區內漫步,聽見孩子們的歌聲笑語,看見奔馳來往的拖拉機,會情不自禁地感歎“換了人間”。是呀,昔日的皇家禁地如今已經回到了人民的手中。可是,如果你曾看見過人們在寫著“萬壽無疆”字樣的宮牆下,木然走過的情景,是否會想到:舊時代遺留給我們的還不止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