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過這樣一件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某大學曆史係的學生到西陵進行社會調查,一個參加過光緒陵建築的老人對他們說:“光緒帝可好了,我們幹一天活給三個大燒餅。”一個勞動力的價格隻是三個燒餅,對於如此殘酷的剝削,被剝削者竟能感恩戴德,這怎麼能不讓人想起魯迅筆下那個可悲可憐又可笑的阿Q。
清王朝是中國封建社會的最後一個王朝,卻也可以算是最“幸運”的王朝。它不同於秦漢滅亡於農民革命的連天烽火;也不同於宋明,傾覆於外族入侵的鐵蹄。
辛亥革命迫使清帝退位後,皇室還享有優厚的待遇,光緒的崇陵就是由民國出資竣工的。這未免讓人覺得滑稽,但仔細一想,這也很可以說明封建意識對人的束縛是多麼頑固吧!
悟西陵:喜悲有異隻待春來
遊人們讚歎西陵的宏偉建築,喜歡在高大的宮殿前留影,可我這久居陵區的人卻很少去逛陵。也許是悲慘的故事聽得太多了吧!那些斑駁的宮牆和幽暗的宮室讓人覺得陰森死寂,就連夏夜鬆林中那流動的螢火,也使人聯想起屈死者的白骨,難怪當地的人叫它鬼眼睛。
然而,西陵的風景卻是美麗的。
人們喜歡用溫柔婀娜的美女來形容江南景致,用驍勇粗獷的壯士來比喻北國風光。我敢說,西陵兼有北國風光的雄渾壯觀和江南景致的秀媚多姿。
冬季,天幕低垂,整個陵區格外清冷。蒙古高原的寒流卷著鵝毛大雪呼嘯而至,群山轟鳴,似雷霆滾過,鬆林澎湃如驚濤擊岸,唐柳銀白光潔的枝條在狂風中掙紮,發出淒厲的尖叫。遠山近嶺如披玉甲,更有千樹“梨花”競相開放。我走在林中小路上,聽著大自然雄壯的冬之交響,猶如置身於古戰場中,“馬嘶金鳴”、“戈戟鏗鏘”,真仿佛有千軍萬馬在這裏酣戰,古代邊塞詩人那雄壯中略帶悲涼的詩句叩擊著我的心扉:“……四邊伐鼓雪浪湧,三軍大呼陰山動,虜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不由人意氣飛揚,對於戎馬生活的向往之情油然而生……可西陵最美的還是它的春天。
陽春三月,登上九鳳山巔,放眼陵區,真讓人心曠神怡。遠處一座座峻峭的高山千姿萬態,在縹緲的雲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近處的小丘幾經春雨一片蔥綠,整個陵區就像一個綠色的港灣,濃綠如黛的鬆林和青翠欲滴的唐柳林帶交織在一起,深淺相間,春風吹過,像潮水一樣起伏推進,坐落在樹叢中的宮殿,露出一個個琉璃瓦頂,恰似一座座金色的島嶼;而那山間公路上馳過的汽車,則是這海灣中遊弋的小艇了。麵對這自然美與藝術美的渾然結合,誰能不被這詩情畫意所陶醉,誰能不為這蓬勃的生機所鼓舞?
歎西陵:奇景厚史深寄期冀
魯迅先生曾嘲笑中國人害有十景八景病。相傳西陵也有十大景,地方誌上或許還有記載吧,可民間已經很少流傳了,隻偶爾聽人講起過其中的三四景。易水寒流,是指冰封雪凍的三九天,易水河的涓涓細流依然向東不止,這在我國北方也確屬奇觀了;奇峰落照,是指落日懸在奇峰嶺峭拔的山尖上;華蓋煙嵐,指的是晴朗的夏日,華蓋山巔籠罩在一片湛藍的嵐氣中;伏山捧日,則是指早晨,紅日初升,群山巔連起舞,若伏若動。
景物雖然依舊,然而時代變遷,“覽物之情,得無異乎?”不知道舊時代的文人,在這些景物中寄托了怎樣的思想情感,我卻在西陵的山水中溶進過無數的憧憬、失望、喜怒、悲歡。
少年時代,對著華蓋山夢幻般的煙嵐,我曾編織過無數理想的花環,我和同學們一起攀過附近的高山,跋涉在齊腰深的荒草裏,讓想象的翅膀把我帶回到烽火連天的歲月;在祖國巨大的災難和自己精神的重重矛盾中,我曾徘徊在山野小徑,對著奇峰嶺上那輪晦暗的落曛,排遣過內心的苦惱與淒楚,那刺破青天的山嶺使我振奮,給了我向上的勇氣;我曾溯著易水河的一線寒流,背誦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豪邁詩句,追尋那不畏強暴的豪俠,悲歌壯別的地方,真想像他一樣奮起一爭,卻又無路請纓;在難忘的十月裏,一個明朗的早晨,我也曾和朋友們一起跑上九鳳山頂,眺望著東方,薄霧正在退去,潮水般起伏著的群山向我們奔來,捧著一輪光芒灼人的火球,我們怎能不激動呢?祖國的希望也像這太陽一樣升起在我們仍然年輕的心上……離開西陵也有兩個年頭了,每次寒暑假回去的時候,我總是懷著一種非常矛盾的情緒,西陵還是那樣的美麗,也還是那樣的荒涼。它的風景依然使人流連忘返,它的宮牆也依然讓人覺得死寂陰慘。
對這養育過我的地方,我該說些什麼呢?西陵就要向國內外的遊人開放了,一個朋友興衝衝地告訴我這個消息,也許是沒有得到預期的反應吧,她問我:“難道你不高興西陵的變化嗎?難道你真要‘於無所希望中得救’?”
其實,我何嚐無所希望,不過我所希望這古陵的卻不止這些,我希望過去的永遠不再重演,我希望西陵永遠是舊時代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