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吵成一片,興味最濃的中心題目是要開的花的顏色。這真是一生的大事,不由得人不關心、不著急。這個顏色不久就要由傳訊的花使分發給她們了。從分到了顏色到花開那短短的時間裏,每一朵花都要像待嫁的新娘那樣裝扮得整整齊齊。新娘無論準備的時候多麼繁亂、多麼心焦,吵得嚷得,嗓音多麼大,婚禮時間一到都要立刻安靜下來。要放下梳子、鏡子,垂下眼皮,把呼吸硬給壓成平靜勻稱的,安安穩穩登場。那時裙子翻起的一塊邊,鬢旁散著的一絲發,都不能伸手再去理了。

忽然,就像是自遠處,東邊的山腳下起了一陣微風那樣,幽穀裏從那邊一直波動也似的傳過來一片寧靜。那細碎的孩氣的說話聲音從遠到近忽然都停止了。空氣中看不見的一種壓力壓在胸上,連呼吸都困難起來。隨了這一陣在草尖上飄過來的微風吹來了幾千幾百悅耳的傳令的聲音。連給人仔細看看的機會都沒有,這些不可見的小花使就把應該開花的顏色一個一個清清楚楚地告訴了期待的小草。

“小寶貝,你是粉紅的!”

“我的小妹妹,你開一朵潔白的!祝你快樂!”

“深紅的!你這個幸運的小東西!”

“淺藍的!我愛你!”

“紫色的絲絨的,哎喲,我的小寶貝命!”

這波動的快樂舞步就這樣到了這位靜臥屏息欣喜得呆啞了的旅人身旁。正在他眼前的一株小草意識到她的花期到了,就不覺把草梗挺直起來,仰起那型體勻稱、端正好看的花蕾,又嬌嫩、又恭敬、又有點害怕似的等著。這時整個幽穀所有的聲音、波動,好似齊齊都停了。

“好漂亮的小骨朵兒!沒有比你長得再好的了!今年一年裏隻有你一個有這份兒幸運,你愛什麼顏色就開什麼顏色的花!都隨你!祝福你!祝福你!再見了!再見了啊!”

“再見!謝謝呀,再見了呀!”這小草都快支持不住了,趕緊又勇敢地挺起她的身體來。

這株特別受眷顧的小草就快樂極了。她不知道盼了多少美麗的顏色,盼了多久。現在她居然得到了比任何一個顏色都要更美麗、更高超的無上滿足!

所有的小花草都要慶賀她,從近處、從遠處向她招呼,向她說羨慕,幾乎近似妒嫉的話,問她打算開什麼顏色的花,又建議各種顏色給她。誰也不給她機會開口同答,大家一團喜氣地搶著說話。

她隻能擠進幾句表示感謝的話,她誠懇地感覺榮幸,感激大家這麼疼愛她。她因為一下被選拔出來,給了一個又特殊又重要的機會,好像就在一眨眼之間,她要負擔起多麼重大的責任一樣。為了這個,她在快樂之中,說話聲調裏帶了嚴肅的色彩。可憐那還是小孩子的字句已經聽得出情調的遲重了。

她靜聽別的花草告訴她各種美麗的顏色,她也處心地問她們有什麼別的建議。她覺得這個光榮是大家的,她一定好好努力為整個幽穀辟一朵最美、最美的花!

宇宙之間顏色真是多呀,又都這麼好看,沒有一個顏色本身不是美麗的、純粹的,又完善的。而這些顏色又有無窮的配成雜色花樣的可能!

開過了花的都把自己有過的顏色的好壞、甘苦,好心地告訴她。又都希望她更能比她們所有最好的成績開得還要燦爛。將來才輪到開花的就把自己的幻想,私自喜悅秘藏在心上的顏色告訴她,因為她們知道盼望盡管盼望,可是難得那麼幸運,就會把這些稀有的顏色盼到。因此她們所說的羨慕的話是最真摯的,她們要以這株小花草的榮幸代表所有的幻想,代表大家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