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聲音最親切的是那些與她同時開花的姊妹。她們都已派到了顏色,已在忙碌著準備天明時第一線陽光的命令了。她們的花蕾已輕顯得膨脹,並且隱隱約約看出顏色來。她們謙虛地告訴她說這些派到的顏色都是常見的,可是她們已經快樂極了。就隻想一想:“這就要開花了!”大家就都興奮得喘不過氣來。她若是不嫌棄,可以在她們最好的顏色裏隨便挑一個,甚至再改進一點,與她們姊妹開在一起,大家就都感到光榮,又在一起顯得熱鬧,多麼好!
她就仔細察看她們派到的顏色,隔了尚是半透明的花瓣,那些裹緊了的花蕾,什麼顏色的都有,又都好看。粉紅富貴的有過於牡丹,淡雅清遠的比得上淺綠的菊花。從午夜的墨藍到日出前的魚肚白,從太陽神的金箭顏色耀得人睜不開眼,到傍晚的日落紫。
她看得呆了,心上想:“要比這些顏色都要好可真是難,若是想不出一個特別出色的,又真對不起花使的好意,對不起自己,對不起這個機會,更對不起大家。”
她又疼愛地笑她的姊妹們:“這麼忙著把顏色泄露出來是怎麼回事呀!隻要緊閉著花蕾,心上認準了要開的顏色,日光一到,自然就把花開成了!都忘了所有顏色都是日光賜給的!”
這時幽穀裏說話的聲音已經逐漸減少。隻有在大家營營工作的聲音中偶然有時聽見問一句:“想好了嗎?能夠告訴我們是什麼顏色嗎?”
或是關切地問:“不要太挑剔得狠了,太陽一出來,可是要開花的呀!”
她隻自己靜默地苦思著。她並沒有選好一個顏色。她不是自大,也不是自私,隻是要不辜負這個重要的使命。若是別的花草得到這個榮譽,她也會期望她也這麼苛求。也為她想不出一個最合宜的顏色來。
她想起帶一點灰色的炭黑,又深遠、又厚重。她想珍珠灰也好,油潤又光滑。她又想:“就像現在這樣天色就很好,灰中隱隱地帶一點藍!”
天確是明亮多了,花草果然都是嫩綠色的,隻是陽光還沒有照進這幽穀中來,因之所有的顏色都不鮮明,都還蒙著淡淡的一層灰色。
所有的花草都準備好了,隻要金黃的陽光一向她們射下來,她們就呈出豔美的顏色,幽穀裏就充滿了歡笑。這一株小草獨自還在苦思,她也知道時候就要到了。她知道陽光追逐起黑影時跑得多快,一霎時,就從幽穀這頭跑到那頭。
她每決定好了一個顏色就又責備自己未盡最大力量,沒有把整個時間充分利用。但是時間太緊迫了。她不能太冒險,於是她把那幾個心愛的灰色又溫習了一遍,好在最後仍沒有想出一個最理想的顏色時,隨便在其中選一個也就保險了。
太陽猛地在東邊山頭上升起來了,這東山的陰影馬上自幽穀西麵的山腰滑下來。山腳的花就先開。歡笑的聲音同鮮花的顏色一樣明亮。陰影清楚地在地麵掠過,比閃電還要快。
空氣裏充滿了花香,充滿了溫暖。白天的情景同夜晚就真不一樣。這裏隻是一個美麗的幽穀,有花、有草、有樹木、有流水。並沒有會說話的花草。聽得見的聲音隻是溪流同鳥叫。連蟲兒爬走的音響,因為白天的緣故都不容易察覺。
旅客睡足了,心上十分怡悅,賞不盡這幽穀美景。忽然他想起一件心事,急忙翻身坐了起來,仔細在眼前一片花草中尋找。
在這千千萬萬應時盛開的叢花裏,他找到一株美好的枝梗,擎著一個沒有顏色、沒有開放,可是就已經枯萎了的小蓓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