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離開了家,去了廣州某個工廠,離家上千裏。我知道春風不願意總是過這種夫妻長期分居顛沛流離的生活,而他在本市又找不到合意的工作。我一個人在家又要帶孩子,又要上班,操心勞累,但是怎麼辦呢?生活逼迫著我們這樣。我不可能帶著朵朵隨了春風去住在一個租來的小窩棚裏,讓朵朵去上打工學校,當春風工作有變動時,我和朵朵又隨了他變動。如果是在農村,我和朵朵這樣的身份就是農村留守婦女兒童吧,而我們是生活在小城市裏,應該稱之為城市留守婦女兒童吧。留,守,聽著讓人心酸,讓人想到夜暮中凝望的老人,等待出征的歸人,留下來的都是老幼婦孺。
春風離家上千裏,家裏沒個男人,燈泡壞了自已搭台換,水龍頭漏水了自己拿了扳手換。家裏有人時節,不必擔心朵朵沒人管,如今下班了立即往家趕。
我要操心家裏家外,雖然勞累,但隻要春風能踏實工作,我心裏還是踏實的。我們隻是至平凡的一家子,為了三餐一宿,為了孩子,為了將來能過得好些,我們必須勤奮工作,辛苦積蓄。
學校開學了,朵朵上了一年級。我為朵朵買了新書包送朵朵上學。為朵朵選學校時,我很是猶豫了一番,一所是全市重點小學,但離朵朵奶奶家遠;一所普通小學,學校離朵朵奶奶家近,我不得不靠老太太搭把手地拉扯孩子,沒有老太太,我無法既上班又帶孩子,兩頭兼顧。如果選那所普通小學,離奶奶家近,五分鍾的路程就到了,上學放學,刮風下雨,老太太都能幫著搭把手。如果選了那所重點小學,騎車去也要二十多分鍾,老太太年紀大了,她怎願意操心勞力地跑那麼遠幫我接送朵朵。我上早班的時候好說,早晨送朵朵上學了再去上班,下午下班了正好接朵朵放學;上中班和深夜班就為難了,上中班早上可以送朵朵上學,下午朵朵放學的時候,我正上班;深夜班就更不好辦了,我不可能把朵朵一個人關在家裏睡覺,然後去上深夜班。
我厚著臉皮子跟老太太商量朵朵上學之事,老太太說,讓朵朵上重點學校吧,你上中班時,我坐公交車去接朵朵放學。為著老太太一句話,我感激涕零,人不可不知足。於是,上中班時,我早上送朵朵上學,跟老太太說好了,讓她接朵朵放學,跟著老太太吃晚飯睡覺。上深夜班時,我一交班立即趕到老太太處送朵朵上學,下午接回家,讓女兒吃飯,梳洗了送到老太太處睡覺,再去上深夜班。
月底領工資了,我很自覺地交一部分給老太太,作為朵朵的生活費。
女人真是難,要想又工作,又照顧孩子,又打理家務,不容易。我尋思換一份工作,既能掙錢養活母女倆,又能上下班和朵朵上學放學合拍,想想隻有教師和公務員或者某些單位的辦公人員可行,而對於我這樣沒學曆文憑,沒技術特長,又沒社會背景的人來說,怎麼可能?我不得不承認,人是分等級的。我沒有優越的工作可以依靠,沒有經濟基礎,丈夫也不能給我安定的感覺,為著生活,我不得不比別人更辛苦。
我也曾想讓老太太跟著我們住,家有一老,如有三寶。上班了,家裏有個老人在家,幫著照看一下孩子,不知有多好。可老太太嫌樓層高,不願爬樓梯。老太太自住在原退休單位留下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那種個字型的瓦房子裏,門前開一小塊荒地,種幾根蔥,幾棵蒜,朵朵喜歡花,老太太又在邊上種幾棵指甲花和夜來香,夏天的夜晚,門前香得不得了,還防蚊子。閑了,一幫老太太就來老太太家玩,坐在狹小的屋裏聊天閑話,手裏搖著扇子,說些過往古話,她們已不在乎歲月匆匆,老太太們自有她們的一番天地。
我想起我過世的母親,不禁淚水漣漣。何必勉強老太太,人要知足,要惜福。
上深夜班,碰上超哥,他有一陣子沒來了。以前他都是和一幫馬仔一起來的,這次,居然一個人來這裏消費。我給他送茶飲,他問:“最近怎樣?”
我答:“像螞蟻。”
“老公找到工作了嗎?”
“嗯,去了廣州。”
他看的電視信號不好,我拿了托盤站在一旁為他調頻。電視調好了,我把遙控放茶幾上,小聲關照他,空調有點涼,拿單子蓋蓋腿。他欲言又止。我出了小休息廳。
我大小休息廳巡視了一遍,回到吧台,危藍靠著吧台在挫指甲。我看看吧台牆麵上的掛鍾,已經深夜一點鍾了,這個時候了,也不會有什麼客人來了。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明霞,你家男人出去了,你又要上班,孩子怎麼辦?”危藍小聲問。
“我上深夜班,朵朵跟著她奶奶,要不然,能怎辦?我又不是請得起保姆的人。”
“你家婆婆快七十了吧?”
“是啊,好在老人家身體還好。”我到吧台裏麵,靠了一堆布草,抱了膝蓋坐下,這樣讓我有一種安全感。
危藍一扭身坐在椅子上,嗐聲歎氣,道:“你婆婆年紀這樣大了,還為年輕人著想,我家老太婆就不這樣想,整天就想著搓麻將。”
我看著危藍:“你別生在福中不知福了,跟著老人住,回去了有現成茶飯,有人給你帶孩子,你們兩口兒的工資自己零花,你還不知足?”
“我在家,婆婆隻要看到我閑下來,她就把孩子交給我了,去打麻將。我氣不過地是別人家老人總想著年輕人,我家老太婆就想著自己享受。”
“老人操心了一輩子,也該讓他享受享受了。”
“我和老公在看房子,看好了房子我們就搬出來,跟著老人住好像我們沾了多大光似的。”
我知道在這個話題上和危藍談不攏,我們兩人的人生際遇不一樣,家境不一樣,注定了我們的態度不一樣,我不想再繼續和她談這個話題。
“明霞,來客人了。”危藍說。她坐在吧台前,客人一見休息廳就看見了。
我忙站起來,進來了三四個客人,都是些老熟客,來不及招呼,就自己找位置躺下了。我端了茶水和果盤送過去,順便巡視一圈,看有沒有客人有需求。有客人手機隨便放在茶己上,我輕輕推醒他,提醒他貴重物品請收好。在小休息廳入口,超哥向我招手,我走過去,低聲問:“有什麼需要為您服務的?”
超哥指指旁邊空著的一張沙發椅,笑道:“小謝,你坐下,跟你聊幾句。”
我笑笑,小休息廳裏還有其它的客人在睡覺,半夜三更的絕不是聊天的場所。
我在他休息的沙發躺椅旁蹲下,輕聲說:“說吧,不過長話短說,不然,別的客人會投訴的。”
“我看你精神狀態很好。”
“我不能總消沉自己,自己的日子還得自己過。我不想成為怨婦。”
“前幾天我到‘田野飯莊’去吃飯,老板問起過你,哪天你有空了,我們再去那裏吃飯?”
我一愣,他僅僅是無聊了,找人陪著吃頓飯?我開玩笑道:“行啊,不過,我要帶女兒去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