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們對雪花嫂的祭拜都快完了,也起身準備回去了,胡球才來了。這個病即將死的男人,來時對著我們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甚至笑容裏透著卑微、可憐,讓人的心腸也不怎麼能硬得起來。
之後,胡球在燃燒殆盡的紙錢堆前跪了下來,仰頭默默地望著那高大的墓碑和墳頭。他真的沒有說話,隻是那麼望著,沒一會兒那極為深陷的雙眼裏流出了淚來。他的淚水流過瘦削無比的蠟黃臉上,形容看起來確實……又顯得很淒然、可憐。
見狀,我也實在忍不住,低聲道:“算了吧,哭也沒啥用,雪花嫂也活不過來。走,回去收拾東西,跟我們回NC去。”
胡球看都不看我,隻是望著雪花嫂的墳墓,抹了抹淚,虛弱地說:“雪花,對不起。我糊塗,我有罪,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晴晴和靈娃子。你過世快六年了,我的心裏天天都在責罵自己,也在努力想彌補一些啥。彌補不了你了,但可以彌補給晴晴和靈娃子……”
說著,胡球從褲包裏掏出了兩張銀行卡來,雙手顫抖地舉著,衝著雪花嫂的墳頭,仿佛是讓雪花嫂看。他接著道:“謝謝來弟不計較我的過錯,在我不能再采石頭的時候,他幫我安排了一份不錯的工作。這五年多來,我改掉了抽煙、喝酒、打牌的臭毛病,所有的錢都存著。有時候向來弟開口借錢,我也是不想動卡裏的錢治病,因為我知道我肝不好,從你走後就感覺不好了。還好,老天爺讓我多活了這些年,存了些錢。這裏兩張卡,每張裏麵隻有15萬,不多,但幹幹淨淨的,一張給晴晴,一張給靈娃子。在我肝病沒發作之前,我買過一份重大疾病險,如果60歲之前死亡,保險公司還要賠60萬。我死了之後,晴晴和靈娃子一人還能得到30萬的死亡賠償。來弟對我們的娃都很好,他不缺錢,我也就不留他什麼錢了。來弟小的時候,我對他不好,總捉弄他,長大了也趕他滾,他也不會要我的錢的。雪花,不管你和大家原不原諒我這個混蛋,我能做的也就盡力了。不管來弟他們將我埋了還是燒了,我都無怨無悔。我這一輩子做了太多的錯事,要死了,請求你們的原諒。下一輩子,我一定做個好人。”
說完,胡球舉著卡,對著雪花嫂的墳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才站了起來,麵對我們所有人。他兩手各拿一卡,分別伸向了晴晴和胡靈。
這個時候,我們都有些傻了,實在沒有想到胡球來了這麼一出。但怎麼說呢,這算是胡球一輩子做得最像人的一次了。臨死之前,他能為自己的後代做這麼多,也真算是誠心在悔過了。有時候吧,錢不能代表什麼,但除了它之外,又有多少東西可以代表一些什麼呢?胡球的懺悔來得太遲了,但總算也是悔過了。
然而,晴晴和胡靈看著自己父親遞來的卡,居然沒有接。姐弟倆竟然一起望向了我,連健君也是沒主意,也跟著看向我。淘淘瞪大了水靈靈的眼睛,看著胡球手裏的卡,也最終看向了我,竟道:“來姥爺,這麼多小錢錢,媽媽和舅舅是收呢,還是不收哇?”
胡球呢,看著我,說:“來弟……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叫你來弟,讓我在最後的日子裏這樣子叫你吧!晴晴、健君和靈娃子最聽你的話,你就說句話吧!他們要是不收我的錢,我死不瞑目啊!”
話到最後,胡球居然又是老淚滾了出來。
見狀,我隻能輕輕地點了點頭,說:“晴晴,靈娃子,拿著吧!胡球能這麼做,也是誠心悔過了,不枉他還披了張人皮。”
我的話相當有份量,晴晴和胡靈才分別收下了各自的卡。胡球說出了密碼,是用晴晴和靈娃子生日做的,這倒是好記。不是胡球能記住兒女的生日,而是翻了戶口薄的。包括以後他死了,保險公司的賠償款,也得由戶口薄來作證,然後款項發放到晴晴和胡靈手裏。因為晴晴雖然嫁到了XIAN,但戶口一直還在老家,在胡球的名下;胡靈呢,自然也在胡球的名下。這些年來,這對姐弟倆和胡球的關係,幾乎也就隻剩下戶口本的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