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千雪深深凝視容色漸豐的她,嘴角上揚:“是曆來西越皇後的象征。其實要說讓你這位真公主當皇後,還真委屈了,不過總算你血統純正,讓心兒將來繼承皇位,也沒有辱沒宮氏祖宗……”
風鈴轉身,對鏡視頭上的玉器,正色道:“什麼辱沒不辱沒,你是知道我來曆的人,血統地位這些東西,我對這些並不熱衷在意,日後,隻要你能過得好,將心兒好好的教導成人,我心已足。如果他不能成大器,你也不要誤人誤已誤國,就讓你的三千後宮為你誕下更多的子嗣,擇優而選,才不會辜負你一代明君的聲名。”
宮千雪將她圈於鏡前,鋼藍的眸子淡如廣袤的天際,在鏡中與她的視線黏一起:“這一生,如果沒有遇到你,我就是我,孤單一人,不惹凡塵,遨遊山川湖海,自由自在,心無牽絆。可是今日再不同了,風鈴,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這是我給你的宮,我希望我的生命裏沒有別人,永生隻有你和我。”
他的聲音低沉暗啞,卻是帶著世間最深重永遠都化不開的情意。風鈴淚水一湧而出,一股暖流在心底迅速劃過,痛楚而失落,此心不在,她負了他,卻不曾加增她負擔,隻是給一個地方讓她靜靜的依靠著。
她沒有說話,默然蒙住他動人心魄的眉目。
他拉下她的手指,親吻著她纖細的指尖,情深至濃,在風鈴的遲疑中,氣息溫柔的纏繞在她唇齒間,纏纏綿綿,漸漸將她的冷情化為一彎春水。
室內春暖,風鈴仿佛站在漲潮時分湍急的河流中,打開身體,任他索求,這是命運,欠的債要還,未了的情要了,如果還有來生,她才能清清白白的麵對於人。
轉眼已快冬至,隨著冊封大典的臨近,宮裏更是熱鬧起來。一直以來,風鈴對於封碧落的事其實並未放到心上,不過對於當初宮宣兒的所作所為隱隱中她知道或許是太後指使,事到如今,她也未想過去追究。畢竟,獨大於皇宮多年的老人,自有她的勢力,為了心兒,她沒必要再去挑起事端。再者,太後通過玉燕,也是正式認承了她和心兒,恩恩怨怨,也可以就此作罷。
因為未冊封,她還沒有資格去拜見太後。不過眼看喜事臨近,一直深居內宮的太後這時候也出了她的宮門,終於以一副長者應有的姿態召見了風鈴和風禦心。當時還算祖孫和睦,一團和氣,看到見過一次的太後這次能慈眉善目的對待心兒,風鈴心事大落。這樣一來,她自不必擔心心兒在宮內安全的事情了。
在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她又悄悄帶著風禦心去太尉府見了葬花。其實她出宮並不容易,一多半時候都是葬花進宮,這時候她才了解到,宮千花並非一負情之人,當年對葬花做出出格之事後,他並未娶親,一心致力於輔佐宮千雪的大業,雖然太後讓他納了兩房小妾,卻是冷置一旁,不曾同寢過。
這大出風鈴意料之外,由此,她對宮千花的印象大為改觀,古人也並非不會打破成歸,也有兩情相悅不容他人的至死情意。千花雖不若雪一般有睿智才氣,但剛毅的性情卻是一般無二。葬花失一子,能得此夫,將也幸之。
風禦心每見到葬花的時候,就乖巧的連聲叫她“幹娘”,葬花陰鬱的眼神總會被那聲聲童音給收買,手忙腳亂地,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裏哄著才好。
這個時候,風鈴一般都會退避一旁,讓葬花能從風禦心的身上找回宮溯秋的影子,以慰她思兒之情。
回到太極宮,最近因為漸有各國使節陸續到來,雪要設宴迎見,是以還未回。冬日晴朗,下午難得好天氣,讓人搬了張椅子坐在太陽下看書曬太陽,過得一會,有宮人遞來一封信,說是皇上讓轉交的。
風鈴有些好奇,她認識的人並不多,還有人以寫信的方式來與她聯絡麼?打開一看,不由莞爾,萬萬沒有想到是失蹤三年有餘的衛紫晴來信了。
信上她隻說過得很好,不過聽聞她將會被冊封為西越皇後,無論如何都會前來祝賀。
衛泓玉向來對這個九妹疼愛,應該待她不錯吧,如今是不是已經找了稱心的附馬爺?
想當初還想將衛紫晴與燕飛天湊成一對,後來卻發現是她剃頭挑子一頭熱,真是汗顏,她實在沒有當紅娘的潛能。
坐坐想想,天色漸晚,晚膳已經備妥,雪也不回,就讓宮人去叫在玲瓏園玩耍的葬花和風禦心,可是不稍一會,兩名宮人就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大呼:“娘娘……娘娘,不好了,玲瓏園不見太尉夫人和太子……”
風鈴心頭一震,霍然站起道:“這也要大驚小怪,不是有人跟著麼?他們或許在哪個園子玩累了,讓人去找找不就行了?”
那兩個宮人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身如篩糠,“據跟從的盧公公說,太子說要抓鵓鴣,太尉夫人就帶著他翻牆掠園追趕,他跟在後麵趕不及,轉眼就失了蹤影。著人到處尋找不著,正準備來向娘娘稟報……”
“帶路,讓盧公公來見我。”風鈴不待宮人說完,強行鎮定地往玲瓏園走去。
玲瓏園裏全是慌亂的宮人,見到風鈴,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跪伏在地,時常跟在風禦心左右的二十幾歲的年輕太監在青石板上不斷磕頭,此時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風鈴讓他起身說清葬花和風禦心從哪些地方掠過的方位。
盧公公擦著汗,帶她行到一堵牆前,指著還留有印跡的紅色牆麵說,他們看見飛過的鵓鴣後,太尉夫人就沿著牆麵掠起,等他和幾個小公公跑過牆,就不見了兩人蹤影。後來一路問各庭院裏的人,他們的方向所指,就是皇宮最偏僻的翠庭園,那裏更深入的地方因為平日沒有打理,再也沒人見過他們。
風鈴當下帶了二十多人,準備搜尋翠庭園,一個年老的太監跑出來稟道:“娘娘,翠庭園是太後封止之地,未得太後允準,誰也不得進入。”
風鈴豈能為一紙禁令而阻住尋兒的步伐,一邊讓人去稟報太後和皇上,一邊下令各人進去搜尋。那老太監還要拚命阻攔,她一揮手,兩個巡宮侍衛立即將那太監拿住。
翠庭園內芳草淒淒,野草高深,破舊的門楣上吊著絲網,各處都顯荒涼之色。風鈴如無頭蒼蠅,帶著兩個宮女心急如焚的尋徑穿走,皇宮裏向來無奇不有,光天化日之下,但願心兒和葬花不會出事。
她沿著一處路徑越走越深,翠庭園可能是一處荒廢的院落,但占地麵積之大,已超乎她想象,或許,在若幹年前,這裏還是一處繁華的宮殿,不過是因為世事變遷,導致了今日的落魄。
“娘娘,您聽,前麵是不是有說話聲?”走在前的一個宮女傾耳叫道。
風鈴急走上前,細聽之下,果然不遠處傳來說笑聲,而且還不止一人,當中還夾有她熟悉的童音。
“禦心——”她也不顧及身份形象,大叫著向前麵急奔而去,兩個宮女不敢怠慢,趕緊提裙跟上。
風鈴跨過一座院落,風禦心被葬花抱在一鳥籠前嬉鬧,見到她,頓時揮起雙手大聲向她叫著:“娘——我在這裏——”
見他平安無事,風鈴長出了一口氣,那種揪心後的喜悅讓她發覺自己腿腳在顫栗,兩個宮女扶住她,還沒喘口氣,就聽一個女聲驚呼道:“朱雲雲?”
從一間屋子裏出來一個粗布卦衣的蒼老婦女,盡管挽了發髻,花白的頭發仍是蓬起,身前圍著個灰色圍兜,手裏端著一盤糕點,正驚異的望著風鈴。
“你是……大娘?”風鈴掩住嘴,一時間,為這突然出現在深宮的仇人而不敢置信。
風禦心從葬花身上跳下來,拽著她的袖子說道:“娘,您認識這位奶奶麼?她這裏養的鵓鴣可好玩,還說要送我一隻。”
葬花在隨花千花到高陽城的時候曾見過和太後在一起的朱氏一家人,是以她是認識朱夫人甚至是知道他們之間恩怨的。這時她見風鈴臉色不對,走過來低聲道:“對不起,我隻是看禦心喜歡鵓鴣才追過來,並不是故意讓他與他們在一起……”
風鈴拍拍她的肩,向她搖了搖頭,這時從屋裏又走出一灰發男子,正是朱掌門,眼角是皺紋橫生的蒼老,怔怔望著風鈴,愧恨之意在昏黃的眼底流轉。
“雲兒……”半晌,他終於顫抖著聲音,低低的叫了出來。
風鈴憶起當初在秋陽門所發生的事,憶起他們曾對死去的朱雲雲所做過的事,還有朱夫人當年要將她賣給妓院並扇在她臉上的無數個耳光,不由恨從心生,示意葬花看住風禦心,緩走兩步,環視了一下滿院子的破敗,在兩位老人麵前站定,冷笑:“請問朱掌門和朱夫人為何有閑心逛這荒園子?難道就不怕我娘冤魂有靈,來找你們索命?”
她說得咬牙切齒,就算經過了這麼多事,仍不能磨滅她一絲一毫的恨意。但凡一想起那冤死的朱雲雲和死得不明不白的封碧落,她就恨不殺了這對黑心腸的狗男女。
朱夫人看著她身後的風禦心,突然問道:“這是你的兒子?”
風鈴警惕地看著她,“怎樣?”
朱夫人將手裏的一盤糕點放在旁邊的舊案上,在圍裙上抹了抹手,隨意道:“既然是你的兒子,這盤糕點你肯定也不會讓他吃,老頭子,還是留著我們自用吧。”
風鈴忍不住笑了,吩咐讓兩個宮女會同外麵的侍衛將風禦心帶走,“想不到過了這些年,朱夫人倒有了自知之明。記得您的糕點裏時常都會放些毒物,還是不要給外人吃的好。”
朱夫人笑了笑,在院中找了張板凳坐下,有些滄桑,有些認命,“從你的穿著來看,你的日子過得很好,所以,今天到這裏來總也不會隻為來看望我們,看到我們落魄的樣子,你現在應該也高興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風鈴看著兩位老人,依她當初受辱在他們手下的情景,她此時就想剮了他們。但是從他們言行神態中,她發現,他們已經不想生命再延續,甚至有一種求死之心。目睹他們的現狀,生活得其實也不並好。她忽然想起,要問的應該是他們為何會在太後封止的園子內生活,“是誰讓你們進了皇宮,你們為什麼又會呆在這裏?”
“你今天終於出現了,我們進了所謂的皇宮,被人豬狗不如的禁閉在這裏,還不是拜你所賜?”從屋裏走出一黃衫女子,消瘦的身板一陣風都能吹跑似的,依昔間眉目熟識,但往日裏的高傲蠻橫鄙夷已經蕩然無存。
“朱小媚?”風鈴毫不猶豫地叫出她的名字,徐徐說道:“當初太後救了你,而她又從封水流的手下將你們帶走,意味著要罩著你們,又為何會讓你們過著你所說的豬狗不如的生活?”
朱小媚的銳利之氣或許經過幾年的磨礪,已經丁點不剩,她跛著一隻腳一高一低的走到風鈴麵前,與她對視:“說了,都是因為你。如果可以,我們寧願死在封水流手下,也不願被關在這永無出頭之日的冷僻之地。當我們知道你是西越公主的時候,我們一家就逃不掉被你們這些人玩弄的命運。太後為了向天下人掩飾宮千雪與他妹妹luan倫並結為夫妻的事實,自然是要選擇封口。但是因為怕封家對她有微辭,隻能押著我們一家活死人在這裏威脅他們,不然她就會掙著魚死網破來敗壞封家教女不嚴的聲譽。”
她慘淡的一笑,“老百姓惹上皇家的事情,簡直就是自取滅亡。當初你的母親入住我家,導致我爹娘不睦。到後來如果是由我嫁到花家的話,我們全家也不會遭此惡運,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與你母親帶來的,你還有什麼理由要對我們喊打喊殺?”
事到如今,她不知悔改他們對她的一再加害,還在一味責怪她的不對,風鈴啞然失笑。這樣的一家子,真的是天上有,地下無。如不除之,老天都要怪她心慈手軟不能與人除惡為善了。
她的麵色一哂,正要說話——
“看在我的麵子上,能不能放過他們一馬?”一個男聲自門外響起,葬花轉過頭去,有些不解的叫道:“無心道長?”
在冬日裏仍一身輕衫薄袍的無心道長長袖輕緩,俊秀又似文弱的麵頰上隻是就事論事的平靜。
風鈴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不明白無心道長為何會插手此事,側目問道:“他們和道長有什麼關係?能不能告訴我原因?”
無心道長淡淡看了一眼那邊兩個老人,他們自看到他後,兩眼突然瞪得老大,張口結舌的模樣分明代表著他們在無限的吃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