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最後一個港城的中秋節,馬清風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到辦公室後,先喝一杯馮麗珍準備的清茶,然後開始翻閱當天所有的重要新聞。他決定,要跟這位共處七年的老大姐好好聊下天,作為工作交接前的最後告別,希望在他離任之後,這位稱心的工作夥伴也能夠繼續高興地在這裏工作下去。
馮麗珍為她泡好茶之後,和往常一樣退到外邊的訪客接待桌後,開始整理他采訪聯係的名片盒。馮麗珍總是認真地將他工作中所獲得的聯係方式或者錄音素材,用筆記錄在一個個筆記本上在地鐵聯邦住港城的各家單位中,依然采取著原始的紙質文檔,就連迫不得已需要錄音的時候,也采取原始的磁帶錄音機,與網絡和信息技術盡量保持絕緣。但這樣每天的整理工作,完全依靠人工,顯得非常繁重。
“馮,今天是中秋節啊?”
“是的,馬主任。”
“你不回家過節?”
“我每年不都這樣嗎?”
確實,馬清風想,每年都是如此。他感覺話題有些難以進行下去,馮麗珍的回答簡潔明了,就像一張白紙,但這張白紙被訂在一堵牆上邊,這堵牆將他們兩個之間的生活和思維完全隔開了。
馬清風端起茶杯來到辦公室的窗戶前,他的視線掃過了自己的辦公桌,他注意到自己辦公桌上的一堆文件中夾著一封黃色牛皮紙的信封,那是一封一個月前從聯邦之心殷吉拉寄給他的家信。
“馮,能請教您一個問題嗎?”馬清風問。
“很榮幸,如果我能回答的話。”
“是關於家事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請別有顧慮,我很樂意能為馬主任效勞。”
“我最近一個月一直有一個問題,還沒有拿定主意。我有一個小孩,今年在聯邦之心進入中學二年級了,您知道我們居民的孩子與港城和其他光榮之城的孩子不太一樣,他們在中學三年級畢業就意味著成年了,需要選擇自己的職業方向。”
“是的,這個我知道。我一直認為你們的小孩很了不起,比我們這些小孩更有責任感,也更有能力。”
“謝謝!我想這是因為我們的社會摒棄了部分現代技術的緣故,我們必須延長每個個體的勞動時間來彌補必要的生活保障,您有小孩子,是嗎?”
“我曾經有過的,還是說說您小孩的情況,看我能夠幫上點什麼忙?”
“嗯,這個問題有些複雜,他選擇的這個職業和我們社會的價值取向很密切。我先簡單解釋一下,就像你每天整理這些紙質文稿一樣,你是否曾經問過,為什麼我們不用電腦輸入,這樣不是效率更高而且也更加準確呢。”
“是的,一開始我有些不習慣,但後來我發現這樣做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比如可以鍛煉我的手和腦同步,可以訓練我精神專注等等,甚至到目前,我非常喜歡做這份工作了,這樣的勞動給我帶來內心的寧靜與平和。”
“我很高興,您這麼認為。事實上,地鐵自治區成立之前,我們也一直使用部分電腦,但並沒有聯係上中央的素雲係統,後來就連電腦、智能手機、平板輸入設備等等都沒有了。在半個世紀前,我們的前輩正是認識到了信息技術的兩麵性——它可以帶給社會進步,但同時也會損毀我們的思想。我們認為技術是中性的,但信息技術是極容易被利用,成為一種統治思想的工具,它造成了我們與現實真實之間的隔閡——我對您說這麼多,其實想要提到寫作者這個職業,您是否聽說過?”
“嗯,我聽說過一些,但不全麵。所以不太好分析,”
“沒有關係,我再簡單介紹一下,在地鐵保留區中,一直有寫作者這個職業,這也是我們最悠久的文化精神傳承,在成為寫作者之前,需要經過書籍整理者、抄寫者、閱讀者等艱苦的訓練,而我的小孩馬甘地,今年13歲,正是到了必須要選擇職業的階段,但他正希望選擇寫作者這樣一條職業道路,這與我做新聞記者所從事的文字工作不一樣,它意味著挑戰,也意味著榮譽。一方麵,在我們保留區這個提倡改革開放的時代,我對這個職業本身的看法並不明了,另一方麵,我對我小兒子馬甘地是否能夠堅持這份職業理想也表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