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說:“俺聽老人說那是皇上坐船遊河呢!皇上有時自個兒坐船出巡,有時還帶上大船隊,達官貴臣都跟著,那才叫氣派呢!”
我說:“可俺聽說這船是鬼船,上頭坐的是索命鬼,要是被它們看到了,就把魂給抓走了。”
二叔說;“鬼哪有福分坐這樣的船呀?它們都被關在地獄裏呢!”
好景不長,隻見那船漸漸朝著北方駛去,那片光亮也跟隨著它遠去,慢慢變淡,倏忽間就消失了。這過程也就幾分鍾光景,可我覺得仿佛看到了美麗的仙境。二叔說:“要不是下雨,看得還要清楚,連船上的人都會看到!”
四周一下子黑暗下來,我和二叔一路連滾帶爬地回了家。二叔小聲告訴我,不要讓俺爹娘知道了,要是讓他們知道了,趕明兒就看不到了。因為這奇景要一連出現好幾天。我盼著雨快停下來,好清楚地看到那船上的一切。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聽見了二叔殺豬般的鬼嚎,原來他拉不出了屎,俺爹正給他往外摳,娘摟著我撲簌簌地掉著眼淚,說:“老天爺行行好吧,叫這苦日子快到頭兒吧……”
二叔起不來了,這天夜裏我等待了好久也不見他來撥拉我的腦袋了。天一亮,我就去看他,見他腦袋腫得鬥一般大。“二叔,”我說,“你不帶俺去玩兒了?”
二叔還笑了笑,有氣無力地說:“等雨停了,二叔就跟你去。”
話真被二叔言中,這天終於雲開霧散、露出了多日不見的太陽。我興高采烈地告訴二叔,二叔示意我不要聲張,免得被爹娘知道了俺們的陰謀。
晚上,我苦等苦盼,覺得腦袋被二叔搖了搖,爬起來看見二叔在地上趴著,他已經無力站起來了。我學著他的樣子,一起爬出家門。我倆就這樣爬到了河堤上,我聽見二叔的呼吸就像是拉風箱一樣急促而又粗重。我害怕二叔會死掉,那樣的話,往後誰會和我一起玩耍、一起看鬼船呢?
“二叔,鬼船出現了!”我搖了搖躺在身邊的二叔說,“這回好清楚呀,你看,上頭真的有人呢!”
二叔強打起精神朝著河裏望去,嘴裏發出驚喜的“嘖嘖”聲。但見整個船身都雕欄玉砌,描龍畫鳳,流光溢彩。隨著它的靠近,船板上的人物更是清晰起來,那是一群身著華麗古裝衣服的宮娥彩女,有的在吹奏,有的在歌舞,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一個頭戴王冠的男人,他們歌舞升平,飲酒作樂,金樽交錯,甚至可以看見裏麵的玉液瓊漿。整桌的美饌佳肴似乎還散發著迷人香味兒,整隻的鹵豬、烤羊、燒兔閃著油光,還有數不清的山珍海味陳列在一條長案上,叫人垂涎欲滴。我聽見二叔和我一樣吸溜著鼻子,大口大口地吞咽著口水,簡直到了難以自持的地步。
這時,也不知道二叔哪裏來的那麼一股子邪勁兒,隻見他一躍而起,順著河堤的斜坡朝著鬼船的方向衝去,就像一隻饑腸轆轆的野獸,義無反顧地奔向他的絕地。
“二叔,二叔——”我使出全身的力氣呼叫著。
我看見二叔回了一下頭,說:“你在那兒等著,俺給你去拿好吃的——”
……
第二天,在禦河的下遊找到了二叔的屍體,我看見他高興得咧著嘴,一臉的笑意,他一定到了一個幸福的樂園。說也怪,這天以後,鬼船再也沒有出現。
直到現在,禦河幹涸了好幾十年,但在我的心裏,它卻好像一直滾湧著湯湯的激流,那是我傻子二叔的情愛之波,一直流進我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