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堯打躬謝道:“謹遵鈞命!”
二
就這樣,秦慕堯在嚴府之中過了一月有餘,他自己不知批發的稟啟每每都過嚴嵩之子嚴世蕃的眼睛。要知嚴世蕃的才情,在嘉靖時為朝中第一,凡內閣奏擬票發,以及出謀害人之事,無疑不是他的主裁,他卻每每誇讚和賞識秦慕堯,強於其他幕僚十倍,他對父親嚴嵩說:“就怕這個秦慕堯不與我們氣味相投。”嚴嵩說:“他一個小孩子家,一個求功名之人,敢不與我們同心合意嗎?”
嚴世蕃笑道:“父親還是沒看透他,此人見識比我高出幾倍,管理奏疏是千妥百當之才,就怕有朝一日生出禍端。”
嚴嵩道:“不必多慮,隻要我們善待於他,假意許他功名,何以與我為敵?”
這日,嚴嵩親自設宴招待慕堯,說:“吏部尚書日前送我惠酒兩壇,名為絳春雪,真琓液瓊蘇也。今正務少暇,約君來共作高陽豪客,不知先生有平原之興否?”
慕堯道:“生員戴高履厚,莫報鴻慈,即承明訓,敢不學荷鍤劉伶?奈何涓滴之量,實不能與滄海教深淺耳!”
嚴嵩大笑道:“先生嬉笑談論,吐落珠璣,真韻士也。隻是你我相契,生員二字不可如此稱呼。”
席間,嚴嵩命下人捧入兩個大漆盤,內放緞子兩匹、白銀三百兩、端硯兩方、徽墨四匣,贈與慕堯。慕堯極力推辭,說:“將來叼惠提拔,即是厚儀,諸珍物斷不敢領受。”
從此,凡有奏疏,都是慕堯執筆,喜歡得嚴嵩連三鼎甲不知許了多少次。
轉眼間到了六月頭,一日到了點燈的時候還不見嚴嵩回來,直到夜深之時,一個家人跑來說道:“老太爺下朝了。”
下朝的嚴嵩怒容滿麵,坐在一把椅子上,半晌不言語。然後命人將慕堯喚來,從袖裏取出本奏疏來,遞給慕堯,說:“先生看此奏該如何辦理?”
慕堯打開一看,原來是山西巡撫急請賑恤以救黎民之事。內容大概是:平陽等地連年旱荒,百姓易子而食,餓死者已逾幾千人,國相嚴嵩及內閣大臣壅蔽聖聰,懇請皇上嚴懲雲雲。慕堯道:“老太師對此事該做何裁處?”
嚴嵩怒氣未消,說:“老夫意見,言臣某身受國恩,身擔重任,每於各省官員無不詳細采訪,過問地方百姓疾苦。聞山西省前年大有,去歲禾稼豐收,今巡撫奏言平陽等百姓流落,餓死無數,清平盛世,何出此誑誕不吉之言?純屬捏奏災荒、私收民譽,請敕下山西巡撫查奏,如果言言不謬,自應罪有攸歸!”
慕堯聽罷,呆了好一會兒。
嚴嵩又說:“先生也知此裁不甚刻毒,想必另有奇策?可讓那巡撫全家受戮!”
慕堯說:“山西荒旱,定然實情,百姓流移,絕非假事。以我之見,先寄劄山西巡撫,要他開倉賑災,一邊回奏,說前歲地方豐歉不等,業已勸紳士富戶捐助安輯。今歲旱魃為虐,春麥無望,故百姓惶惑。臣已嚴令各州縣按戶查明貧困冊籍,估計用糧米數目,請旨發賑,不意巡撫參奏在先,老臣百喙莫辯。此於官於民,似屬兩便,未知太師意下如何?”
嚴嵩道:“此迂儒隻見也!地方災禍,理應一邊奏聞,一邊賑濟才是。”
慕堯說:“如太師所言,山西百姓如何?因一人之私,害萬姓之家,恐仁人君子,必不如此存心!”
嚴嵩大怒道:“百姓與我何幹?所恨那巡撫波及老夫耳!妻妾之道,以順為首,況你一個幕客乎?”
慕堯也大怒道:“太師以幕客為妻妾嗎?”
二人爭執得麵紅耳赤,慕堯若再放肆下去,嚴嵩叫人打死他也是一件平常的事,可是他怕名聲傳出去不好聽,何況慕堯是有來曆經吳石薦舉的,隨即變了一副麵孔,大笑道:“老夫醉了,此事明日定奪。”說罷,拿著奏疏裏邊去了。
慕堯自覺在嚴府已難以存身,煩人將行李搬出。次日一早,慕堯叫人稟報了嚴嵩兩次,才放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