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詩人之戀,像一杯酒(1 / 2)

到發現身處現實,方北憂正坐在編輯部自己那張破舊的辦公桌前,他冷不丁道:“想不到,會有今天。”

林靜不明白他說什麼,有些吃驚。

郝夢默不說話,好一會兒,從包裏抽出一本書來,擺在方北憂麵前。

是一本詩集,方北憂拾起來翻看,回憶慢慢清晰,那裏麵曾經兩人熟讀的字字句句,有如一隻無形之手,穿越時空阻隔。北憂被抓住無處可逃,他知道,這隻手,會將自己抓向那遙遠的、痛苦的十八歲——

別稽留在遠方遲遲不歸,我祈求,

朋友,快回到這裏。

把你短暫的目光投向我,

然後我們再永遠地別離。

是幻想使我們重新接近,

而我也將回憶起、回憶起,

我們第一次是怎樣相會,

我們又怎樣永遠地別離。

那一年,方北憂十八歲。那一年,他升學進入市三十三中,開始高中生涯。

三十三中校長曹家霖是個看上去四五十歲的幹癟男人,他講話做事幹巴巴全無生趣,像他的一張仿佛受盡世間委屈的臉,從來不見有笑,那時候做領導頭目的人全這一副麵孔,非此不足以示威嚴。

搞學問的人到他這個年紀,頭頂當然半禿,至於少見而並不禿的,或者是學問做得還不到家,或者是從父母上輩那裏遺傳了生發烏發的絕妙基因。

曹家霖是禿的,這說明他基本算作是個頗有學問的人,他二十多年前研究哲學,中國的哲學家,是知識分子中最不受重視的人,學了可算沒學,它不像文學作品代言民意,或者科學成果所帶來劃時代變革。

正如培根在《關於廣義的科學》中說的,“僅僅是複述和回聲,隻有這,才是真的哲學”,哲學應該探尋“這世界是什麼”,而非“怎樣去運籌這世界”。

顯見得,曹家霖看家學問在這所高中學校裏並無用武之地,高等中學還不開哲學這一門功課,政治學他又不屑去教,來三十三中之前,他混跡官場,做區教育局局長,隻要稍微有些智慧的中國人,政治是可以無師自通的,他深曉教育局長遠沒有中學校長油水充足,靠了政治頭腦,登上現在位子。

但中國官場裏將政治與經濟結合親密無間的,他絕不是第一人。

他待人嚴厲,待己寬容,在學校教職員會議上,他常常講,學校就好比一個國家,校領導是統治者,教職員來執行政策,學生隻是平民百姓,要引領他們朝正確方向前進,安心學業,不去滋鬧是非,必得嚴厲鐵血不可,而校方則已經思想成熟,無需約束。

這學校恰是他試驗自己古怪治學思想的溫床,發表的《學生守則》裏,明確說明“男生一律寸頭,女生前無劉海,鬢不過耳”,更有條文說“男女授受不可親,交往過密把頭昏,若人膽敢談戀愛,開你學籍把家奔”!

教師們也少有不是趨炎附勢之輩,紛紛附和他才思敏捷,是個詩人,曹家霖聽了,不用說高興得早已自我膨脹。

他從此開始大力扶持文學社,社報每月出版一期,他任名譽社長兼社報名譽主編,免不了常常有他那光怪陸離的大作見諸報端。

他常妙語連珠地說,社報是學校的喉舌,自己就是在舌尖上跳動的舞者。這高深比喻更使他對自己感佩得五體投地。

具體的事情全交給學生中一位對他才情甚為欽羨的文學青年,那學生是個末流角色,挖空心思成就的作品隻相當於曹校長的一個尾巴尖,可是他受寵若驚早把自己當作是一代文豪,或者是現代文學界大膽無畏的破冰者,不再專心學業,隻一門心思發展壯大文學社。

方北憂與郝夢當時便是在這文學社裏相識。

方北憂進入文學社,既不寫散文,也不構思小說,隻吟詩作賦。

他讀萊蒙托夫的詩,牢記一句“光榮的俘虜”,會意詩人即使倒下,精神也必將千古流傳地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