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詩人之戀,像一杯酒(2 / 2)

撇開曹家霖不說,文學社裏,方北憂和郝夢是惟一兩個真正在寫詩的人。誌趣相投,所以相識,漸漸無話不談。

郝夢的詩細膩溫和,柔軟輕靈,像秋天落葉,充滿著對自然萬物的眷戀,一片片飄落下來,匍匐地麵,還隱帶有一絲對來年枝繁葉茂的美好向往。

方北憂偶爾也在詩中流露愁緒,但更多時候,他筆下詩作則宛如“江河奔騰去無返,詩人魂夢空悠悠”般的壯情豪邁,字裏行間傾注他對未來命運茫然有失的扼腕歎息,他所以常把一句“像夜半的流星的火焰,我在世界上是畸零者”掛在嘴邊,視為箴言。

人生裏忽然遇見這位郝夢,他馬上感覺自己不再畸零了。

他把一本萊蒙托夫詩集拿給郝夢分享,郝夢如獲至寶,和北憂談起時,一致認為萊蒙托夫是俄國曆史上一位英雄式的偉大詩人。

他們並不在同一個班上,見麵少之又少,是詩將他們維係在一起。

文學社裏再沒有人能比他倆更熟知了解詩,更沒有人可以像他倆這樣,憑借詩句將對方看得明亮透徹,若其中一人有新作誕生,那麼,另外一人絕對是這作品的第一個甚至惟一一個讀者,因為一些詩句朦朧曖昧,是不便示人的。

那一段日子,他們倆關係確有些像曹家霖順口溜兒所言的交往過密,但那是精神交流,因此不落痕跡。

方北憂有時便想,自己是不是喜歡、有沒有那麼一點點兒喜歡郝夢呢?

他不確定,人一旦有了秘密,這秘密便像深埋大腦中的潛意識,別人窺探不到,而自己又不太敢於承認這種發現。

但他想像不到,郝夢通過他的詩,已儼然成為他心靈的讀取者,她正準備以堅定無畏的信心,開始向方北憂靈魂深處跳邁。

一天晚自習的課間,方北憂埋頭計算著教他討厭的數學習題,郝夢站在教室門口呼喚著他,兩人在繞開門口的陰影裏相見,先是一陣沉默,過一會方北憂笑著說:“兩個啞巴。”

郝夢也笑,沒有說話,隻遞給他一本書,回轉身子走了。

方北憂坐回教室後開始端詳,那是一本薄薄的外國小說——《少年維特之煩惱》,信手一翻,翻開的頁碼裏正躺著疊得方方正正一張信紙,攤開來看,瞧見的第一句話使他幾欲窒息:“我喜歡你!”

他心跳加速,撲騰騰亂撞,不敢再看,晚上回宿舍,熄了燈,才被窩裏打開一個小手電,如饑似渴讀著:“這句話早在我心裏蘊釀很久很久,我害怕說它出來,因為也許你會拒絕。但那一天我讀你的詩,才發現原來你正如我這般受著煎熬,現在我們應該來共同結束這荒唐的痛苦!你或許無法想像,自從與你相識,我的心便沒有一刻不在掙紮,有時在文學社裏聽你談話說笑,或者校園小路上不期瞧見你的身影,這掙紮愈甚!現在我終於可以有膽量吐露心聲了,可是我的膽子還是不夠大,因此隻躲在通信文字裏向你表示愛慕,但你要相信,這的的確確是我真實的心情。我是多麼需要你的回信,因為懸而未決的空虛是多麼地需要你來撫慰。”

合上信件,睜眼睛躺著,一遍一遍去回味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宿舍裏漆黑一片,而他卻覺得自己的天地裏無限光明,他看得見,那是一座雪山,漫漫白色裏兩個相攜跋涉的小點,鏡頭拉近放大,呈現出一男一女兩張麵孔,是成年以後的自己和郝夢,兩個人走累了,都停住腳步,喘著白氣,互相看著對方,同聲說“老了”,是恩愛夫妻一般的親密默契。

他們登上一個山頂,視線所及盡是漫無極限的純淨世界,此情此景感染得北憂將一切向詩裏生發:“東臨吾愛,以觀雪國”,哈哈大笑,說自己江郎才盡,隻有拿來主義了。

郝夢含淚帶笑深擁著他,在這山的頂巔,在這白茫茫一片純潔世界的最高處,那是畫家們都不能寫實再現的至美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