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他恨,當年那個受了肉體誘惑的自己(1 / 2)

北憂發感慨道:“譬如這座城市,從火車站裏走出來許多各種各樣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好不熱鬧,你不了解他們為什麼會和我們一樣踏入這個城市,但你細一想,就會明白這絕不是一個偶然,他們一定都有自己在做的事,因了各自不同的目標同在一座城市呼吸,並非平白無故地在這裏出現,就好像冥冥中早有定數。我媽常說一個人是‘大命已就’的,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再譬如你和我的相遇,你是那種傳統觀念根深蒂固的女孩子,而我對於那件事情也並不十分迫切——”

蘇小玫忽然停住不吃,看著方北憂幽遠地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委屈?你們男人眼裏,是不是除了下半身就沒有別的事情了?我可是知道的,你們男人一旦得到,就不會再珍惜了。”

這最後幾句話觸到了方北憂的心事,他安撫小玫道:“好了,我隻不過打個比方,此後結婚之前,我絕不再跟你提這事了。”

方北憂雖然心裏難過,同時知道蘇小玫的話很對,自己不該窮追不放。

他懷念和郝夢精神戀愛的那段歲月,在當時來說已經很奢侈了。人啊,是永不知足的動物,有一時便想著二。因為肉體與精神的結合,使精神變得神聖,也因為肉體與精神的結合,使肉體顯得不過爾爾。

他恨當年那個受了肉體誘惑的方北憂,害了郝夢不說,還葬送了好端端的一段感情。不知怎的,在這種事情上,似乎受傷的永遠隻是女人,難怪蘇小玫如此堅持。

去小鎮的路上,他們都嫌汽車擁擠,盼著早些到站。還好方北憂奮不顧身搶到兩個座位,這擁擠隻強奸了他們的眼睛。除去座位的狹窄過道,擠得僅可容足,方北憂安慰蘇小玫道:“沒關係,我家是終點,等人幹淨了再下車不遲。”

又走一段路,車忽然停住不走了,售票員下車去招攬乘客,過一會兒拉來三兩個背包拎箱學生模樣的人,站在門口,想上卻上不來,售票員扯著嗓子喊:“向後走!向後走!後麵的人——”站著的人群漠然無動於衷,現在的情形尚可立足,再插幾隻腳進來,自己該向哪裏依靠?

那售票員情急之下扒開後排車窗,伸手進來指點道:“喂!那戴眼鏡的小夥子,別看了,說你呢!快配合一下,向後走兩步,不然大家都走不了!”

這位站在後排戴眼鏡的先生,頭發理作幹淨利落的板寸,卻蓄一口濃密的大胡子,這胡子茂盛之處勢不可擋,先是嘴唇上方連成一線,繼而從兩側向下發展,最後和下巴勝利會師成為一個黑漆漆的方形,他說話的時候嘴一張開,那方形愈發誇張了,空洞得仿佛足球場上無人守衛的球門。說出的話卻底氣十足:“你嚇唬誰呢?我告訴你,你們已經嚴重超員!沒讓警察抓到算你走運,甭跟我這兒放屁!有本事你就上來,看看這裏還有沒有下腳的地兒,哎——要是有!老子就不是男人!”

人群騷動出一陣哄笑,“球門先生”猜想那售票員不可能上到他的位置,才拿自己的性別開著玩笑。

那站在門口等待上車的其中一人,這時眼看上車無望,忽然“哇”一聲哭了出來,車上的人群聽到哭聲,頓時停住不笑,一齊把耳朵和眼睛丟向窗外,隻見那孩子邊哭邊喃喃地說:“都——等好幾輛車了,總上——不去,啥時候才能到家啊——”說完哭得更厲害了,車上的人才起了惻隱之心,逐漸向後鬆動,“球門先生”見此情形,老大不情願地退後一步,售票員極負責任地將幾個學生塞進車裏,自己也緊貼在車門上喘一口氣,吩咐司機開車,混亂中不知是誰踩了誰一腳,伴隨著一陣口角,汽車發動了。這車,因了汽車公司的勢利,滿載乘客的喧鬧,艱難地行著,仿佛翰海中漂浮的一方木板,禁不起浪頭一撲,便不知去向了。

下了車,蘇小玫舒展著筋骨說“領教”。還說為什麼汽車公司不肯增開幾輛解決,這車簡直不是人坐的,她每次回丘鎮全不是這樣,看來下次最好改坐火車。

方北憂因為那晚惹蘇小玫生氣,從此長了心眼,說話做事都順著她,可是這時說出話來仍透著鬥口的痕跡:“這隻能說明我們家鄉是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你們丘鎮卻窮山惡水冥頑不化!坐火車是別想了,因為壓根兒沒有。”

蘇小玫擰住方北憂的耳朵,要他求饒,害方北憂“咿咿呀呀”地做痛苦狀,正打鬧著,北憂對著前方推一輛三輪車的中年女人道:“媽,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