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得了,一堆爛石頭而已(2 / 2)

果真如蘇小玫所說,通往丘鎮的長途汽車上,乘客少得可以每人躺在雙人座位上盡情放肆,方北憂把行李交給蘇小玫看好了,舒舒服服地躺下,想昨夜加班回到台閣已是淩晨,大清早又滿不情願地被蘇小玫吼了起來,這時正該美美地補上一覺,況且這汽車晃晃悠悠,像個搖籃,直擺得人的意識宛如新生兒降世的狀態,不睡覺做什麼?方北憂正茫然聽著發動機作怪,尋思到了丘鎮該是怎麼一番景象,沒成想一個顛簸一下子將這思緒打得鬆散,再也聚擾不來,一古腦跌入睡眠的穀底。

朦朧醒來,早不知身在何處,隻感覺身體像害著癲癇,一會兒急促如閃電,一會兒跳躍如袋鼠,方北憂再也睡不下,揉了揉眼睛,小玫在一旁推他道:“醒醒吧,快到了。”這才如夢方醒,坐起身來,先是看到連綿不斷的群山,然後發現汽車正在行駛的是一條彎彎曲曲的下山之路,一眼望不到盡頭。

方北憂理想中的山,該如唐代詩僧島雲“盤空千萬仞”的觀止之險,這時看來,隻有灰濛濛、光禿禿、亂蓬蓬聊以慰籍了,他笑笑想說:“如此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難怪汽車公司生意慘淡了。”轉頭見蘇小玫正對窗外陷入了沉思,自覺非常不合時宜,忙輕輕地咳一聲嗽,收斂了笑容。

下車走幾步路,隻見石樓石閣、石街石巷、石房石院,整個人一下子掉進了石頭的世界。走在青石鋪就的小路上,感受著腳下輕輕傳來的“噠噠”聲,那是遠離塵世紛擾的天籟之音,幹爽而寧靜,俯身去看,光而不滑的石階棱角圓潤,北憂咋舌不下,想這質樸的石路,還有觸目皆是的親切石牆,少說也有幾百年的曆史了罷,禁不住頭如搗蒜驚歎道:“痛快!痛快!”

蘇小玫問:“什麼?”

“難道你感覺不到嗎?你看,這許多的石頭,沒有一塊兒是完全一樣的,每走一步路都有新的驚喜,就像一個人在走夜路,什麼都看不見,而又什麼都可以想,這是瞎子的好處,像現在的我,於丘鎮而言是個道地的瞎子,但這瞎是心甘情願的,再好比人生,你何苦去想自己的未來是什麼樣子呢!重要的是你在路上,一直在路上;這些石頭仿佛是有生命的,你聽它們在唱歌,唱的是‘第一顆石頭,煉成了蒼穹……第二顆石頭,化育了石猴——’哎,你說會不會孫悟空就是從這些石頭裏蹦出來的?”

“得了,一堆爛石頭而已。”

蘇小玫言談裏的淡漠,冷縮了方北憂的激情,他搞不明白上車前還高高興興的一個人,怎麼到了這裏竟完全變了,變得自己認不出,思來想去,自信沒有開罪她的地方。

不知怎的,剛才一番話實在不像自己的風格,都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倒像是視覺中樞和語言中樞換了位,看到的東西直接不與大腦陳細胞親密接觸,想說的話也迂回開三番四次的推敲,順溜而出,真不高明!

他終於體會到為什麼一個人的思想會是孤獨的,數學裏講一加一隻可能等於二,有數之初,該慶真理莫敵,就是在形容親密夫婦關係的成語裏,也隻講“一唱一和”,而不講“一唱一唱”或“一和一和”的。說到底,相行甚近的兩個人,隻不過好比各自為政的兩條高速公路,中間綠化景致將之隔離分開。誰都不甘心也做不了誰肚裏的蛔蟲,牛肉板麵不就是很好的例證麼?

半天無話地又走過一段青石小路,蘇小玫停下,向方北憂做臨進門前的交待,意思是結婚的事已經通知家裏同意,這時隻需兩人進門後向一處祖先龕像跪拜,方北憂問:“什麼祖先?”

蘇小玫道:“我也隻知道那是位雅號丘石居士的先人,何朝何代我不記得,好像這鎮子最初是他帶領族人拓荒而建,鎮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家姓蘇,因此可以推斷他也姓蘇,而我們則是他的後人。進門一拜,算是尊重祖先。”

方北憂恍悟道:“我明白了,因為他雅號是‘丘石居士’,所以丘鎮的名字由他而來。拜過你家這位祖先,是不是還需要向二老磕頭呢?”

蘇小玫道:“那倒不用。”

方北憂忙笑容可掬地點頭稱是,想未來的丈人家矛盾得很不一般,思想開放到不僅女兒的婚事不去過問,甚至連受未來女婿磕頭跪拜的禮節都可以省,可是對於一個連姓名都未知的祖先神靈卻如此這般迷信,也許那隻是個哄人的傳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