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玫瑰之美,念悲其遠,塵埃也(2 / 2)

方北憂道:“小念你說老實話,我蒙的上一句還過得去吧?”

“你自己都承認是蒙的了,”笑,“我覺得你這‘落溪’的比喻很妙,譬如說‘落雨’,就沒了韻味,也不生動,但‘經年’這個詞稍嫌一般,因為已經給詩人、詞人用濫了的,”又笑,“總而言之,你‘蒙’的這句‘落溪經年侵舊地’,跟‘玫階迷醉念英塵’的意境倒是很合,至於那真正的上句,現在已經沒有追憶的必要了,”說時笑容更廓大了。

“看不出你對古詩倒挺有研究?”

“研究談不上,多少讀了一些,覺得和現代生活脫節得厲害。我更喜歡的是北島的詩。”

方北憂輕誦著:“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蘇小念滿眼睛是話,可是隻說:“我明白了,姐夫在同學、朋友眼裏是屬於‘才子’一類的人。”

“那麼,你就是所謂‘才女’嘍?”

飯後方北憂提議遊山,蘇小念蘇塵嚷著要去,被父母用眼神喝住。方北憂道:“沒事,讓他們來,我和小玫都怕迷路呢!”

出了門興奮地對蘇小玫道:“沒他倆怎麼行?隻有了‘玫階迷醉’,這詩就是不完整的嘛!來,小蘇塵,我告訴你呀,這句詩最後一字落在你身上,那意味著你將來責任重大啊!這小家夥,”蘇塵撒腿跑出十米開外,回了頭向一行三人傻笑。

方北憂歎道:“這小蘇塵啊,像我的性格,不太愛和生人說話,其實心裏明白著呢!”

蘇小玫道:“我看你都快掉進詩袋裏了,今天有小念能和你談談詩,總算如願了吧?——小念,我記得你原來不是這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我和你說,現在可是你人生的關鍵時刻,就要高考了,千萬不能兒戲!”

“姐,看來你還是不關心我,”嘟起小嘴假裝生氣,“你這是偏見!學校教育我們把全部精力用在各門功課上,不要偏科,還不忘樹幾個典型,今天說張三是籃球天才,可是文化課差得離譜,明天又說李四做物理試驗搞得整個人神智不清,退學了事。我很明白,這全是騙局,騙局!他們不能為了升學率,兩杆子就打倒整船人!”

方北憂聽蘇小念口氣像是出離了憤怒,轉過臉卻見她笑得愈加燦爛了。

蘇小玫打她一下道:“我說,你們這些文人怎麼說話都一個腔調啊!”

一路上崎嶇叵測,走不完的天造險階和低矮灌木,遊山回來,眾人喘著氣,隻有小蘇塵又去院中轆上來兩桶清水,表示精力充沛。小玫建議明早再走,北憂說話的力氣一時擠不出,隻疲憊地點了點頭。

廚房裏丈人丈母早點起了火準備晚飯,方北憂湊近了和丈人攀談,照例大部分聽得懵懂,他四肢乏力,大腦也像甩出數丈遠,拉不回來,因此便懶得深究,隻“嗯啊”點頭。那灶膛裏的火苗,像嗅到了人氣,繚繞伸縮,直往了丈人添柴的手裏飛竄,前仆後繼,誓死不休,丈母叮囑慢些添柴,灶老了,火不好燒。

那一夜,山裏的寒氣撒了歡兒越過門縫穿堂入室,被冷縮的睡眠像點燃了又熄滅的香煙,不夠方北憂品享孤寂的。人像兩隻腳各踩兩個世界,分不清是醒是睡。

他用棉被包裹住整個身體,躲避寒氣侵襲,好不容易睡下,夢裏一個幽遠的聲音像爬在耳邊的螞蟻:“人無南慮,必有北憂!人無南慮,必有北憂!”

方北憂猛地驚醒,睡眠逃命似地溜出他的意識,那邊房間裏燈忽然亮了,微射出床裏牆麵一角慘白,走路聲由遠至近,推門進來了小玫,躡著腳步又替自己蓋上一張棉被,他想去拉小玫的手,撲了個空,張一張嘴,黑暗裏像什麼東西阻拒著說不出話,隻能繼續睡下,隻感覺身心被壓著,壓著,耳朵裏仍是那個聲音,他極力睜眼、掙紮起身,感覺心髒將要爆裂而永不爆裂,一切無濟於事,隻任這乍聞熟悉又覺陌生的聲音在耳邊升落,這樣艱難地不知捱了多久,鄰近床上小蘇塵發出兩聲“嘿嘿”的笑,他嚇得呼吸急促,驚地回到現實,拿手去撫著額頭,並沒有汗,隻是麻木不堪的腦袋四肢,證明剛才不隻是夢。

他罵自己膽怯,想清醒了再睡,揮幾下手臂,想來離死還遠得很,雙腿也在被窩裏活動著,不成想一腳踏了空,這回總算落入完完整整的睡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