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固執而天真：“就是為自己，為自己能活得更好。”
北憂不記得在哪本書裏模糊讀過一種思想，這時漸漸清晰出來：“死亡！不論這個人是成功、失敗，是富有、貧窮，隻要他活著，目的隻有一個——為了更近一些靠近死亡。其實人活著的這一過程，往往把名利財富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卻忽略掉活著根本隻為死亡。”
有了這一番思想，北憂才發現自己這幾年的社會生活，隻像人觀察雨後空氣裏一對對飛行做愛的蜻蜓，驚奇而漸麻木。他不是沒有爭取過，隻是空讀滿腹詩書而一無成就，未免失望，如今看來，當初廣泛閱讀也不過是在消遣掉許多無聊時光，正如麻將打牌供人打發寂寞，體育、健身耗費人多餘的體力，他近來常玩的電腦遊戲，也自然是一種阻擋空虛的方式罷了。
至於最近北憂和小玫的婚姻關係，用“平和”二字形容並不為過。他每個周日回小鎮看望兒子，這個對眼前世界正渾然不知的孩子是他們目前生活裏最可親的內容，所以兩人之間話題總是不出左右。
小玫吃穿不愁，也不寂寞，而且之前北憂早說明要向買房努力的，自己不必杞人憂天。也許人常說“小別勝新婚”，這每周一次的簡短會麵，總該倍加珍惜，夫妻嘛，應是沒有隔夜的不愉快。可是方北憂每當麵對蘇小玫時，心裏照舊戰戰兢兢，怕她會舊事重提，想像好比封建地主家在催促長工的幹活兒，不情願、不反抗。
一個月後，小玫第一次下樓出門，庭院裏尖著鼻子嗅空氣中有了哪些新填味道。北憂周日到家，午飯時母親做了他愛吃的紅燒肉、大鍋菜，他胃口大開，還意外陪父親喝一杯本縣產的“豪飲牌”啤酒，回房後倒在床上昏昏然欲睡，小玫強他起來，從床頭小櫃裏翻出來兩張照片和一疊邊緣泛黃的紙張，方北憂去看，那照片竟是當年與郝夢熱戀中時她送給自己的紀念，照片下麵的東西不用說定是郝夢寫給他的信件，隻是這照片信件，他向來珍藏得十分隱蔽，害怕節外生枝，才不敢帶在身邊，可是還是給蘇小玫發現了。
北憂寧可小玫不厭其煩翻曆史舊賬，最怕是舊賬還得不到解決，新賬卻又探頭探腦浮上水麵，如此下去，自己兒時的小鎮記憶恐怕也要隱私不保了，但他擋不住蘇小玫要闖進自己生命裏來，不能怪她好奇心太重，所有妻子在對付丈夫時都會有同樣手段。相信終有一天，他方北憂在蘇小玫的眼裏，會是完全赤身裸體的一個人，恰如色情場所裏跳的脫衣舞蹈，衣服要一件一件褪去，那作為個體的最私處暴露時，才不會教觀者失望。
北憂疲於應付道：“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現在提有什麼意義？”
小玫咬牙發狠道：“方大才子！既然你都曉得這是過去，為什麼照片通信到現在還留著？虧得給我翻到，否則我一輩子都是傻子！永遠不會知道自己丈夫原來還有過這麼一段驚天動地的戀愛！”
方北憂違心安撫她道：“我正是怕你胡想，才沒有告訴你。何況認識你時，這事情就過去很久，久得連我自己都完全淡忘了。你現在又何必去吃這隔年的醋！”
小玫繼續嚷：“你這騙子！我在你之前，完全是空空白白的一張紙，沒人寫一筆一劃！想不到自己丈夫的過去這樣豐富！”
北憂坐床低著頭，聽到小玫講自己騙子，難過得頭腦發暈，好容易忍住眼淚，可是心裏卻仿佛長了一雙眼睛，淚流不止。眼前這兩張照片、一疊信件，本該是他人生裏一段美好與心酸雜陳的回憶，現在才發現是枚炸彈，能把自己好端端的生活轟得支離零亂。他受不了蘇小玫質問的語氣，又一時找不到解決辦法，明白多說無益，所以隻低頭不響。
蘇小玫還在說：“你們男人全不是好東西！戀愛交往時撒謊隱瞞哄得我們開心，結了婚就原形畢露了，像南燕的丈夫，那殺豬的，我看你們全一路貨色！這照片信件你最好讓它消失，我真後悔看了它，想起裏麵的話來都讓人全身發麻。我累了，不想理你，請你現在就把它拿開，我不要這東西髒了我的手！”說完倒頭躺下去，直到北憂要去車站，彼此再沒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