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在家裏歇息一天,幫母親做了幾頓美味佳肴,犒勞犒勞幾天勞頓焦慮的身軀。星期三,柳蒙獨自一人於淩晨出發,在長途車上坐了三個多小時,上午10點才搖到當初她工作的城市,馬不停蹄到原單位和教育局辦了相關手續,累得腳扯筋,當晚搭末班車趕回來,第二天又去幽幽中學跑了大半天,總算把所有人事關係轉來了。殷副校長說下周星期一開教職工大會,你也來,到時宣布下學期的工作安排。他今天沒穿長袍,穿套很正式豪華的西裝,腳上卻蹬雙萌萌可愛的草鞋,黑色的,柳蒙懷疑是黑漆染的,不然,難道這古異的山出產黑藤?
西浦神之地名,緣自寬闊古老神秘的江水自西向東蜿蜿蜒蜒,曲曲折折,神神經經。從市中區坐一小時車到汝南村,村裏有戶人家,母親是農戶,父親是江上擺渡的艄公,沒有文化,兒子卻是個金鳳凰,全區高考理科第三名,被東部某大城市師範大學化學係錄取。此生姓旁名癡癡,天資甚高,性情和他名字差不多怪誕沉靜,大學四年除了上課就是在實驗室鼓搗那些瓶瓶罐罐,不怎麼跟同學花天酒地,胡吹海吹,跟老師也沒有什麼深交。學習用舉重三百斤的蠻力,成績絕好,在係上總是前幾名。大四畢業的前幾個月,人家都有了落地生根的土壤了,他還在實驗室對付那些氧氣氫氣碳酸氣和書呆氣。他的畢業論文題目是什麼本基乙基什麼基酮什麼金屬銅的合成表征及晶體結構,指導老師給他的批語是“選題新穎,能用所學的化學理論知識解決實際問題,操作性強,語言表述邏輯嚴密,用詞專業”。指導老師是個呆氣的老頭,好像也很迂腐。姓銀,但不崇拜銀,學生給他送錢送物都會被他罵一頓,罵完了就請他們吃一頓水煮牛肉以示安慰,倒貼。如果有女生**他,他會長歎一口氣說:“我教你們四年,老師在你眼裏就是一條隨時發情的老公狗?”把女生質問得很羞愧,很自責。眼下這個書呆子學生是他最喜歡的,幹事業有衝勁,沒有雜念。摸爬滾打半個世紀,他深知知識人如果思想上旁枝錯節太多,會妨礙事業的登峰造極,而事業不純粹是個人的東西。因此旁癡癡雖跟他私交不多,嘴不甜,他也很是愛惜他,常常拍著他的肩膀說:“做學問就是要這樣,心無旁騖,淡泊名利,你前途無量,是當科學家的苗子。”他心內對這個恩師充滿感激和崇敬,也憧憬著天之驕子大展宏圖的美好未來。可是分配布告一張貼出來他傻了眼,滿以為按表現按成績會把他留在大城市科研所,沒想到卻被踢回那個閉塞沉悶的老家。他憋了幾天,也不詰問誰,也不找誰,連恩師那裏也沒去,畢業聯歡也沒參加,更沒有跟同學老師告別,一個人打起鋪蓋卷坐了一夜的火車蓬頭垢麵回了西浦神。
在西浦神也沒去要他的那個化工廠,自己去教育局聯係了一所中學當老師。教書有寒暑假的閑暇到處去逍遙,他就是奔那個好處去的。
他似乎變了,以前像泥塑雄觀音,現在像鐵製雌破鑼,跟領導和學生沒大沒小地亂開玩笑,學生喜歡他玩世不恭的表麵和骨子裏的才氣,以及他的相貌堂堂,挺闊的成熟男人的身軀。而領導既恨他又需要他,他那塊重點大學的招牌在這個小城市就是搶生源的資本,多個學生就多幾千塊錢,幾千塊呢!所以即使他心火串起來火來砸壞教導主任的美女雕塑品教導主任也不想跟他打架。本來他身材魁梧,愛籃球足球,要動起武來教導主任的圓腦殼經不住敲打。
那次他之所以大發雷霆以下犯上,是教導主任抽調他去教高三一個爛班。“爛班”這個稱謂是老師們私下說的,成績最差最調皮搗蛋的學生集中起來的班級。這樣的班誰都唯恐避之不及,幹嗎讓我教?難道我水平低了?他就不服氣,叮叮咚咚跑主任辦公室論理。主任把自己的音量調低,語重心長地哄他:好班誰都能教好,教差班更能體現老師的水平。他糾正說,不對,我水平再高也不可能在一年之內把他們二十分的化學成績提高到八十分,獎金就沒了,那我不是白忙活三年?好歹說不投機,兩個人就嗆起來,主任就拍桌子說你算老幾?你還沒資格安排工作。他一激動血衝腦門,丟了老師的斯文,跳起來就把主任辦公桌上的美女水晶雕塑台曆筆筒盆景罐罐給砸得稀裏嘩啦。邊砸邊說,你憑啥左右我的命運?這個大動靜驚得隔壁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跑過來把他拉住了,否則不知會出什麼禍亂。隔壁辦公室的小職員印考卷,印文件,兼任糾紛調解員。老實人衝動起來也會異化,旁書生著實把主任嚇了一大跳。他把持教務這麼些年,還沒人如此爺們,那些男老師在他眼裏都是娘娘腔,頂多在背後起綽號嘀嘀咕咕,被扣工資的時候嚷嚷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