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二樓的衛生間呆了一陣，用小鏡子修飾了下儀表，看時間差不多了，樓下的喇叭已想起，夏校長的洪鍾嗓門在哇啦哇啦了，她才走去底樓會議室。進去一看，老師已經坐了很多，黑衣服白衣服花衣服一大片，唧唧歪歪地交頭接耳。有的在笑，有的扯著嗓子喊人，有的抱一大摞練習本批改作業。但奇怪地是，他們都不坐前麵的座位，全都往後麵擠，有些還自己端板凳挨著後麵的牆壁坐，仿佛牆壁是他們的老媽，讓他們感到安全。前麵五排座位都空著，空得像懸崖往一邊傾斜。這跟腦袋上沒有一根毛，下巴上長著一圈濃密的絡腮胡一樣不協調。這個現象跟柳蒙的想象完全倒過來了。就像兩個人猜拳，第一拳出剪刀，第二拳暗想對方會認為我要出別的拳，所以我就仍然出剪刀，輸的機率小。結果人家偏偏不這麼想，他猜我仍然出剪刀，他就出石頭或剪刀，我的計謀就落空了。這些老師簡直曉得她的想法，相當於跟她對著幹，於是柳蒙就隻得硬著頭皮去前麵的座位，撿了第七排的角落坐，也挨著牆壁，總有一邊有東西擋著，人家看不到她。
夏校長看這形勢不樂意了，在講台上對著擴音器喊：後麵五排的都到前麵來，掉後麵成啥子了？並親自走下講台，把他們這些鴨子往前麵趕。鴨們就隻得往前移，好歹勉強把前麵的空位填了，滿滿當當的，踏實。在移動的當口，老師們看著他們出洋相直笑，有幾個還“嘿嘿嘿嘿”笑出了聲。別以為老師為人師表，在三尺講台上侃侃而談，就都成熟了，懂事了，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中間通王道，還差得遠呢！他們一樣喜歡看西洋鏡，一樣愛起哄，隨地吐痰，當眾摳鼻屎，張開大嘴打哈欠，抽煙，說黃段子，參加會議的時候開小差，領導在上麵大講，他們在下麵小講，蚊子蒼蠅嗡嗡嗡地，常惹得老夏不高興，斥曰:“都是這麼大的人了，吃飯都不長了，嘴巴還閑不住，啷個教育學生？身教重於言教。”說到身教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把身子坐直，一下子就高出旁邊矮胖郭校長兩個頭。
會議由郭副校長主持。今天他穿了件黑襯衣，本來皮膚就黑，兩個大鼓眼睛的瞳仁也漆黑，眼鏡邊框也是黑的，整個人黑得很和諧，渾然一體。夏校先講話，說今年的招生任務基本完成了預期計劃，新高一九個班接近六百名學生，初一招了七個班共四百多個學生，加上原來的的兩千多個學生總人數就是三千多了。現在學生是上帝，沒有學生就沒有老師的飯碗，所以你們都得夾緊尾巴做人，好好教書育人，雲雲。又大講特講申報市級重點中學和衛生達標的諸多事項，語言程序化，沒味，不調侃，也不開點玩笑，就像在中藥鋪論克稱中藥。大家都低著頭做呆鵝狀，前麵那幾排老師頭埋得更低，從後麵看幾乎不知道腦袋到哪去了。整個會議室異常安靜，隻有老夏的聲音在回蕩。有個老師的手機“啪！”一聲掉地下，所有人的腦袋和眼睛都猛然扭過去往他那邊看，讓他很難為情，趕緊把手機撿起來，鬼鬼祟祟的，人多的場合太安靜了很恐怖。老夏喝了一大口茶水，輕咳一聲，似乎要打破這種寧靜，然後繼續照著稿子念長篇大論。他是高中畢業生，在夜校拿了個專科文憑，教了幾年哲學，hold不住學生，那些小子對他好像不怎麼畏懼。他很聰明地覺得自己不是教書的料，就華麗地一轉身往政壇發展。也怪，他雖然教學能力不咋樣，知識結構不說合理簡直及格都成問題，但他很有心機，跟人交談反應很快，有實在的本意，也有言外之意，畫外之音，還有占強的氣勢，以及幹革命的衝勁，不知疲倦，特別適合當領導。有著兩隻大翅膀的目光炯炯的雄雞擠兌起同樣目光炯炯卻稍弱的雄雞來那是氣勢洶洶，當仁不讓。不能不說這也是一種天賦才能，在弱肉強食的叢林，不爭不搶就隻有被消滅。不錯，他就是個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