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人中學在西江北麵的一個丘陵山坡上,中間是一片水泥地,周圍矗立著三幢教學樓和一座白色平房。雖然在坡上,還好不用爬天梯,坐公交車可以直達。校門結構跟二中差不多,隻是按比例縮小。進門偏左立了個長長的石碑,上麵刻著校賦。文字像虎像狼又像豹,好像這裏的讀書環境可以稱霸天下,比一流中學還牛。鋪陳仿寫得勉強和生***字華彩不濃看去像粗纖維一塊聞起不香像黑泥巴一坨。
今天是九月一日,開學第一天。第一天肯定是有語文課的,而且每天都有。語文明曰主科,是基礎,但最不受重視,是小媽生的庶子。人們天天說漢語,卻說不好漢語,用不好漢語,寫文章狗屁不通,說起話來死板沉悶,意思表達不清。
柳蒙今天起個大早,心一直不寧靜,第二節就是語文課,可不能講砸了。
高一教師的辦公室在六樓的中間,柳蒙爬上去腿腳很是酸累。房間麵積較大,約莫十幾平方米。裏頭已經有好幾個老師了,有的在備課,有的在閑談。柳蒙一走進去,有個劍眉大眼的小夥子馬上站起身來招呼她。他自我介紹說他叫謝珂,是高一六班的班主任。看年紀大約二十七八歲,平頭,高個,不胖不瘦,皮膚稍黑,臉孔周正中透著一絲俊朗。
她第一眼看這小夥就覺得麵善順眼,雙眼還保留著著天山湖的澄澈,便友善地衝他問了聲好。兩個人坐下來,他很認真地對柳蒙說:“這個班有六十八個學生,素質中等,總體上看比較規矩,但也有幾個調皮學生,你一去就要把他們鎮住,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柳蒙笑笑,問:“現在的學生都欺軟怕硬嗎?”
“當然,不要以為他們很善良。他們天使般的臉孔隻是假象,你心一軟就要被他們修理。”謝班說話的腔調很宏亮沉穩,好像已經被學生修理得早熟了。
斜對麵有個老師聽到這話笑起來,說:“就是,去年有個才來的年輕老師被學生氣得胃痛住進了醫院,還是初中娃兒呢!討厭得很。”
“這麼厲害啊?”柳蒙口內說著,心裏打起鼓來。以前她在雙慶教的是文科班,女生多,比較乖,不怎麼費力的。她忙問謝珂六班和八班是文科班還是理科班,謝班說兩個都是理科班。天!那就是男生多了。她有些忐忑,男孩說什麼也比女孩討厭的,手腳和嘴巴愛亂動,連狗都嫌。
謝班交給她一份打印好的單子,說這是兩個班的學生名冊,按座位順序寫的。她一看有兩張紙,用三顆書釘訂得巴巴適適的。心想這小夥心還多細呢,做事踏實。
她找到自己的辦公桌,用抹布擦了桌子,拿出玻璃茶杯泡了杯茉莉花茶,坐下來定神,安撫下慌張的心。又看了下教案,才看兩頁,第一節課的下課鈴就響了,這聲音跟催命鬼似的,她即便教了幾年書,聽了不下萬遍的鈴聲,仍然對它感到畏懼。
又坐一會,本想去趟衛生間,上課鈴又響了,這單調的“嘀呤呤!”尖銳、刺耳,讓人心煩,要是換成音樂鈴聲就好了。謝班站起身來說:柳老師走吧,我先跟學生介紹下你。
二人就離開辦公室來到走廊,謝班告訴她教師辦公室的左右兩邊都是教室,一二三四班在左麵,五六七八九班在右邊,六班就在右邊最裏那間,這幢樓的每層幾乎都是這樣的布局。柳蒙點頭道:這樣的安排很方便老師和學生。
走到六班門口,能聽見教室裏的轟轟聲。謝班一進去,聲音戛然而止。柳蒙跟他一起站在講台上,那些家夥眼睛齊刷刷看著他們,像白夜天幕下的狼眼。謝班非常嚴肅一字一頓地說:“這是你們的語文老師柳老師,你們要規矩點,好好向她學習,誰要搗蛋我就拿誰是問。”
這話看來很管用,他們看柳蒙的眼神比剛開始柔和了些。不過她隻希望學生有點怕她,不是非常怕她,她還要學生愛她、尊重她,甚至崇拜她。光強調“怕”把師生間的距離拉大了,太生分。
謝班又說了幾句走了,柳蒙開始一個人麵對六十八個學生。隻見淺黃色的課桌,橫向四列雙排座,縱向八列,把個教室占得滿滿的。柳蒙想起在電視劇裏看到美國一個班的學生僅十幾二十個,老師上課好輕鬆,不用使勁發聲撐破聲帶,講腫扁桃體,整成慢性咽炎。中國呢,再計劃生育也是人口眾多。人多聽指揮,上課就爽;搗亂的話上課就是自由市場,老師寡不敵眾,氣急敗壞;是蒸鍋,蒸得臭老九汗流浹背——大概三種職業病兩種心理疾病。
柳蒙用比平時說話高了兩度的嗓音,先謙虛地說我們要相處三年,希望合作愉快。我是你們的老師,也是你們的朋友。跟著就聲明我不喜歡我講話的時候有人插嘴,如果哪個插嘴,哪個就代替我上課。更不喜歡我在上麵講,有人在下麵閑扯龍門陣,如果你要扯龍門陣,就到我辦公室去扯,我們扯個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