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便把生字和通假字,關鍵的句子、實詞和虛詞全都板書上去,密密麻麻鋪了一黑板,白色的粉筆字張開著各自的亮芽,好像農村仲夏夜滿天的繁星。不曉得她的手腕和手指累不累,反正柳蒙把這些東西寫到她的聽課本上,如削蔥根和柔胰的手都酸麻得可以。
然後她便逐字逐句講解。為了讓全體同學都聽到,她一百八十度打開了嗓門。“精力真好,不曉得天天吃的啥子精米精油。”柳蒙想,“換了我,這麼喊嗓子,估計幾天喉嚨就得腫大。”
然後她讓學生讀這些句子,一連讀了五遍。這也是可取的,古文就得反複誦讀,“讀書百變,其義自現。”“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但要命的是不用魂魄念,而是用嘴巴念,否則為什麼高中畢業的社會人沒有幾個對古典文化感興趣呢?
字詞句子這些肌膚解決完了,她便開始劃開內髒,分析文章的內容:晉秦鄭三國的關係,燭之武的能言善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有時也停下來請學生談談看法做下緩衝。
比如她說:“古文最佳之處是語言簡潔,言外之意留白供人想象。’夜縋而出,見秦伯’這句便很有意思,你們能想到燭之武什麼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動作呢?”。
又說:“嘴是江湖腳是路,大到國家大事,小到家事生活事,用精妙的語言便可搞定,所以一定要慎言,話想清楚了再說。”
然後她命令學生做課文後麵的習題,又補充了一些延伸類習題,擺開架勢又把它們通通拉到黑板上。她先很辛苦地把先前滿黑板的字擦掉,白灰像蝴蝶樣到處飛舞,飄落在她粗黑的長頭發上,粘在她淡藍色的做工考究價格不菲的套裝上,滴落在她那雙精致的高跟白皮鞋上。
寫呀,寫呀,又是滿滿一大黑板。學生們有的乖乖在抄,有的緊咬牙巴抄。這兩個月來,柳蒙琢磨出來了一個特別現象:凡是學校的領導,無論在哪個班上課,班主任都會給家夥們施高壓,警告他們一律不準給領導老師抬杠,否則沒有好果子吃。所以領導們上起課來都不用管紀律,好安逸。
黑蠻妞傅天衝(險些把她忘了)抄得很認真仔細,看著金老師的目光很柔和專注,金老師的全身在她眼裏散發出無數道金光。
好累人,柳蒙的手又酸麻了,周身開始發熱,額頭和身上的汗水慢慢滲出。秋天的汗水很怪異,溫暖得毛孔慰貼卻氣虛。她估計金老師也夠嗆,透過她的後背,她好像已經看到她的肌膚也在滲出汗珠,頭臉上一定也有。果然,當她寫完轉過身來,便用手揩了下額頭,大眼方臉和方正的嘴唇都帶出疲乏的信號。
柳蒙心中不僅有些悲涼,心裏可憐起她來。她覺得做人好累,做女能人更累,有必要把自己搞得如此累嗎?
整堂課,在柳蒙看來,可謂是中規中矩,節奏嚴謹,基礎知識訓練得不錯,但重點不突出,板書過多,而且教師語言不夠藝術性,缺乏感染力,其實就是缺少了師者的靈魂,也沒能張開學生的靈魂。
當然,在做教學評價的時候,她不會說出自己全部真實的看法,隻把長處寫在了聽課筆記上,缺陷就留在了自己的心裏。她雖然愛說真話,但有些斷然不能說出來。人類都要壓抑部分真話在內髒裏,變成腎結石和尿結石。
下課了,有學生拿著本子走到金老師那裏問什麼,柳蒙便不好馬上去打擾。
看她忙完了,收拾書本往外走,柳蒙才快步攆上她,談了下自己的聽課感受,當然都是溢美之詞。金媛敏銳深邃的目光像水草般搖晃著,似乎對柳蒙的話有些懷疑,說話間帶些小刺,語氣時不時重重地頓幾下。人類的大腦在不斷運行相互撞擊的時候,是很他媽累心的,柳蒙極不喜歡這樣的狀態。她寧願對著一朵嬌豔的玫瑰傻看幾小時,也不願看精明人三分鍾。寧願跟幾隻小狗小貓小熊呆上百年,也不願在人堆裏擠擠撞撞。寧願聽雀籠裏的黃鸝鳴叫聲聲不知何意,也不願聽無聊人說些咕嚕咕嚕的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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