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蒙跟柏拉柏的關係不錯，碰到他總要聊會天，或者請教他下教學問題。熊老師很隨和，不留一手，總是盡量給她講詳盡些。當然，他也會發些牢騷，敞著件厚實的灰布外套，叼著煙，說生活壓力大，當人不如當青蛙，到處都有可口的蚊子可以吃，張嘴就來，不費力氣，不用養活一大家子人。又抱怨說選擇學中文是這輩子幹的最蠢的蠢事，當初應該去學會計，每月給人家算工資，算得人心驚肉跳的，於是就天天被人家好話好語供著，真快活。
每當這時，柳蒙覺得他可愛極了。
而且這段時間她的內心也五味雜陳。一方麵不小心瞅到別人的隱私，擔心他們對自己不利；另一方麵她在高一八班上課不大愉快，總是覺著這個班的學生跟她有隔膜，無論她再怎麼努力地哄著他們也不大奏效。
而且她也實在不喜歡那個龐天麻。
聽她說普通話，尖利的嗓音比黑烏鴉唱歌還刺耳。
瞧她的發型多古怪，年輕輕的常在後麵挽個髻子。老穿尖高跟，走路響聲尖銳，對地麵的壓強很大。
秋風蕭瑟，星期三上午，在六班上了兩節連堂課，累得她馬上就逃回家。到了家，穆老太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她回來，馬上就起身跟她泡茶，並開始絮叨在菜市場的購物感受。柳蒙沒有力氣多搭腔，隻猛一下癱在沙發上叫累，臉也苦成幹材色。母親瞅了她一眼，不悅道：“怎麼了，上兩節課就成這樣子？你沒見我當年，大熱大冷的天都下工地搞測量，風裏雨裏幾十年才落這麼點退休金？再看看電視裏那女的，看看，比你苦十倍。”柳蒙這才注意到電視裏正播著連續劇，一個小城市的老實職場女人，不了解什麼要緊秘密，卻被大人物盯上，不僅利用她個性耿直正派得罪人的弱點，發動自私陰暗的力量在單位給她施加壓力，還對她動用一切刑偵手段，手機電腦辦公室家裏都被安裝竊聽器和攝像頭，一舉一動都被掌握，還出動黑社會每天對她進行跟蹤追擊，攪擾她敏感的神經，弄得她既憤怒又憂慮，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幾個月下來就瘦成趙飛燕。申述無門，大鬼不露麵，小鬼唱前戲，隻得向天上的玉皇大帝求救……
看了一會，她有氣無力地嘲笑道：“媽吔，這是文學作品好不好，假的你都相信？現實社會根本不可能這樣的，誰人敢肆意威脅和傷害公民人身安全？我進去睡會覺，吃飯的時候喊我。”
明天還有八班的課，得恢複體力和腦力，那幫家夥太跳太淘神了。
第二天，整個城市被濃霧覆蓋，能見度極差。大霧過後一定是陽光，會熱起來的。她便沒有穿得太厚，一件墨綠毛衣，外裹件薄呢外套。她不喜穿長褲，覺得太剛性，就籠了條秋裙。她見過有的女人一輩子都沒有穿過一天裙子，覺得匪夷所思，飄搖皺褶的裙擺多顯女子飄逸柔美的韻味！
還好，今天上課他們還算老實，對川端康成比較感興趣，看過由他的小說改編成的電影，愛屋及烏，這篇美學散文《花未眠》自然讓他們浮躁的心添了些耐心。可是講著講著，下邊第四排就有個女生悄悄拿出麵照妖鏡，勾著頭，摸一摸臉，攏一攏短發，抿一抿嘴唇，又掙一下眼睛。那雙眼睛太大太空洞，如兩隻牛眼睛在隔河相望。眼睛長那麼誇張，還睜，想大白天嚇死人啊？柳蒙心裏就有些不滿。長得不美，還妖裏妖氣顧影自憐，想惡心死人啊？柳蒙的心裏就有些憤怒。她白了那女生一眼，質問道：“你怎麼上課照鏡子？”
女孩的臉較黑，肉也多，用眼睛微微瞪著柳蒙，挑釁地說：“我臉上有灰灰也不準擦啊？”
柳蒙沒想到她會振振有詞，真討厭。於是她氣咻咻地刻薄地回道：“你眼睛裏有眼屎就可以擦，鼻子裏有鼻屎也盡管摳。臉上有點灰塵算什麼？要擦下課擦去。”
打小她就非常倔強。XX領導大人的千金發動家屬院裏的小朋友孤立她，他們在下麵院子裏故意大叫大笑地做遊戲，眼氣她，她一點不虛，也不羨慕，一個人站在長走廊上對她們怒目而視了半個鍾頭。還有，小學時倆一高一矮的男同學小混混在路上攔她，要她為他們做家庭作業，不然就要打她。她沒屈服，第二天就給老師告了，那倆小子被罰站了兩節課。高男生眼睛也像牛一樣大，而且有股凶相，罰站的時候乜斜著眼恨恨地看著她，她還是不虛，迎著他的眼對凶過去。倔強的性格是否是天性？她至今沒弄明白。都不知道聖人在哪個雲層逍遙，可以給她解答這個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