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淩霄城的慕辰知道這些消息終是瞞不過青靈,便寫信叮囑她,勿要為朝政局勢擔心。
可青靈又豈能全然沒有掛念?
一想到自己從前在賦稅度支上費的一番心血,在最艱難的時期、抽絲剝繭地拓展收益途徑,以婚姻為代價換取來的國庫充盈,竟統統是替方山氏做了嫁衣,心裏必然是有些不甘的。
可這些不甘,又無法拿到明麵上來表示。
若是向皞帝提要求、提條件,他必然、又會反過來拿生孩子的事要求她……
新年之夜,憑風城一向有著乘海船、放彩燈的慶典習俗。
按照往年慣例,慶典都是由百裏氏的族長來主持。於是夜幕初臨之際,百裏譽便攜著家人、女眷和貴賓,登上了城西的城樓,麵朝晚霞餘暉下漸轉深藍的浩瀚西海。
腳下的城門,直通汪洋,此時已經擁塞著了許多裝點著彩燈的小船,亮麗地飄浮在水流之中。船上的百姓抬頭望見登上城樓的百裏譽,發出熱鬧的歡呼聲,一麵各自握緊了手中的楫槳,隻待一聲令下,便要衝入滋養了祖祖輩輩千萬年的壯闊大海。
百裏譽從侍從手中接過一張冰晶弓弩,瞄向城外海洋,將神力注入箭中,用力射出。
那冰箭入水,隨即卷起一股大浪,奔騰著向城樓方向湧來。船上的百姓卻是毫無畏懼,反倒雀躍地高喊出聲,搖著楫槳,衝向翻湧著白色浪花的海麵。
負手立於青靈身畔的洛堯向她解釋道:“這是大澤的習俗。隻有有勇氣闖過驚濤駭浪之人,許下的新年願望才會必然達成。”
青靈傾身張望著急浪中奮力湧出的各色彩船,心中暗道,也難怪大澤出身的神族高手,幾乎人人都修煉的是水係功法,不然,就衝著這一個又一個稀奇古怪的習俗,就算人家本來想煉煉火係什麼的,最後也隻能給生生澆滅了……
她直起身,回眸瞟見剛剛收起弩弓的百裏譽凝望大海,麵上隱隱透著悒鬱,隨即猛然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凝煙走上前,似想扶住父親,卻被百裏譽揮手製止。
百裏譽費力止住咳嗽,轉過身,維持著一貫儒雅的姿態,慢慢走下了城樓。凝煙立在原地,緊抿著的唇線中流露出一抹似悲似怒的情緒。
青靈有些狐疑,抬頭看了眼洛堯,“侯爺……你父親怎麼了?真生病了嗎?”
自從幾百年前的滄離大戰之後,百裏譽便一直回避著與中原氏族的來往,時常以生病的理由,將大部分公務事宜交給部屬或子女代勞。久而久之,大家就對這位大澤禦侯有了個常年生病的印象。但青靈心裏清楚,那都不過是他編出來的藉口罷了。
洛堯垂著眼眸,手指輕扶著城牆垛堞,默然望向城下的五彩船流。
半晌,他緩緩抬起眼,琉璃目映著身下海麵湧動的星火,似遲疑了良久,低低說道:“我父親與我母親,相識於憑風城的新年夜慶。”
深深相愛過的、曾經不顧家族與世俗反對而結合在一起的夫妻,最終還是因為朝炎和九丘的戰事而分道揚鑣。幾百年來,各居一隅,再不曾見過彼此一麵。
青靈抬頭看著洛堯,見他輪廓俊美的麵龐襯於深藍的夜幕背景之下,透著一種並不常見的寂寥憂鬱,一瞬間,竟仿佛令得四周所有的浮華喧囂消失殆盡……
過了會兒,有家仆上來稟告,說百裏氏出海的彩船也準備好了。
洛堯和凝煙遂與族中親友、以及前來參與慶典的賓客,下了城樓,登上高大的雙層彩船,隨著城中百姓的船流,徐徐駛向海麵。
行到船流最前方的百姓們,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將寫滿美好心願的花燈放入海中。青靈倚著船舷,眺望著遠處水麵上蔓散開來的絢燦燈火。
淳於琰走到青靈身邊,手裏拎著盞蓮燈,“帝姬的新年願望是什麼?”
青靈挑眼打量著淳於琰手裏的花燈,“不是吧?你還信這個?”
淳於琰轉著燈,笑得促狹,“聽說是要剛才跟海浪拚鬥過的人,方能有十足把握求得海神的眷顧。我這種嘛,明擺著就是做做樣子,趁著放燈之際在姑娘堆裏擠一擠,占點便宜而已。”
青靈啐了口,“不要臉。”
淳於琰嗬嗬笑了聲,也倚到船舷上,靜靜望向海麵上逐漸多起來的繽紛燈火。
青靈扭頭望了眼站在不遠處與族中長輩寒暄的凝煙和洛堯,對淳於琰說:“你與其去擠不相識的姑娘,還不如直接約凝煙跟你一起去放花燈。論美貌才能,放眼整個大澤,又有誰能比得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