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辰的聲線苦苦壓抑,“青靈……你是在逼我……”
“是你在逼我!”
青靈攥緊了他腰側的衣服,“你若真的顧惜我,就像當年你在章莪峰頂對我許下的諾言那樣,無論貧富貴賤,此生都會將我視為你最看重的人,就求你不要再逼我!”
她吸了口氣,抑製住情緒,努力讓自己柔和下來,“我們還像從前那樣,好好相處,好不好?”
慕辰闔起雙目,鴉黑的睫毛輕輕顫動著。
這些日子裏,他內心自怨自鄙、糾結卑怯的情緒,偶爾起之的瘋狂念頭,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害怕失去青靈,害怕到不知該如何留住她。
捏在手裏的線,不敢放得鬆了、也不敢扯得緊了。退一步,隻怕她又遠離了,可進一步,又怕
再無轉圜的餘地。
他如今坐擁天下,再不需像從前那般掩飾自己強勢而倨傲的一麵。
但凡是他想要的,不可能也不應該得不到!
可偏偏,唯獨能擊垮他所有堅決、所有強硬的,就是她這般低聲下氣溫柔順從的哀求!
這樣的她,柔軟的讓他的心都快化了,滿腔滿眼的都是憐惜。
哪怕明知會後悔、明知這裏麵少不了幾分的虛以委蛇,卻都還舍不得拒絕!
良久,慕辰聽見自己的聲音幽幽響起:“當真不會改嫁,不會跟別的人在一起,不會離開我?”
“當真。”
“當真……我還是你此生最為看重、在意之人?”
“當真。”
“那……百裏扶堯呢?”
青靈沉默了一瞬,一字字緩緩道:“他再好,也已經不在了。”
慕辰聞言,亦沉默下來。
他抬起手,輕撫著青靈的長發,隻覺得心緒也如這指間的青絲一般,絲絲縷縷的理不清楚。
雕夔龍紋銅鼎裏的熏香,在夜風中彌散開來,送來陣陣熟悉的香甜。
青靈微微側了側頭,將臉在慕辰的臂彎間埋得更深了些,不著痕跡的,藏起了眼角落下的那滴淚。
~~
慕辰沒有再讓青靈服用玄心露。
幾日下來,她的體力漸漸恢複,行動間不再像從前那樣虛弱,麵色也慢慢地紅潤起來。眉眼間,仍舊蘊著溫和,再沒有曾經那種、讓慕辰看得驚憂刺痛的陰狠狂戾。
那個為了逝去的男子,痛苦嘶喊、瘋狂失控的人,終於安寧了下來。
她像很早以前那樣,換上了色澤嬌妍的長裙,襯得膚色勝雪,烏發輕挽、笑顏純真。
偶爾慕辰路過殿側花園,遠遠瞧見她與毓兒相處的模樣,竟有片刻的失神迷茫。
百年的光陰,仿佛從未劃過。
她依舊還是光芒炫目的迷穀樹下,那個紅裙輕揚、盈盈而立的少女。
她望著他,唇邊的笑意純純,姿態中卻透著些許局促,一雙清澈的眼眸裏,偏又閃爍著倔強的慧黠。
幾個字在他的心中輕輕劃過,漾出了一種柔和而玄妙的感覺。
夭桃穠李,風流蘊藉……
這難道,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嗎?
又過了數日,慕辰頒下旨意,以青靈如今已入籍章莪氏為由,令她搬出朱雀宮,遷入了淩霄城中她曾住過的帝姬府。
按照道理,眼下領受了玄女頭銜的青靈,合該搬去章莪聖山,繼承家族遺業。可一則她身體尚需調養,二則毓秀仍舊留在了慕辰身邊。更重要的是,遷至淩霄城中,已是慕辰能夠允許的、她離他最遠的距離。
而青靈也清楚,這是她目前能為自己爭取到的,最大限度的自由。
其實早就該想明白,她和慕辰之間的每一次對抗、每一次以硬碰硬,都不曾取勝過。
任她掙紮、嘲諷、甚至出手相傷,卻都敵不過他那種不顧一切的狠絕和心計。
她能做的,隻有退讓,隻有妥協……
青靈回到曾與洛堯共同居住過的府邸,環望熟悉又陌生的景致,心中滿滿的淒苦憤懣,卻再無人可予傾訴。
她每日仍就要前往朱雀宮中,向慕辰問安,身邊所隨侍之人,也依舊是帝君親自挑選出來的心腹。
可畢竟出行上有了些許的自由,偶爾也能同昔日的一些“閨中密友”有所往來,閑聊朝內外的新鮮事。
表麵上,她還是那個高高在上、深受陛下寵愛,地位甚至超越王後詩音的朝炎帝姬,衣食住行皆是極盡尊華,教令施行亦是人人俛首恭效,十足十的、是整個東陸最有權勢的女子。
然而內心深處,那種想要摧毀一切的、不受控製的狠戾,猶如被理智強自壓抑下的一團火,仍舊封存在了她的體內。
遲早,將要烈焰灼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