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河澗城門外,雖早已收到前線來報,稱河澗的爭奪異常慘烈,雙方兵馬都折損不少,但真個見到城門外的慘象時,為首的賀蘭濟韜仍是倒吸一口冷氣。
河澗隻是個小鎮,鎮民皆以農商為生,又非定州那般的軍方要塞,守軍不多,本以為容易拿下,所以賀蘭濟韜隻是派了一小股兵馬去攻。攻城前,燕軍將領還帶著大量珠寶去見了河澗的下縣,對方卻破口大罵他們是“燕賊走狗”,將他們轟了出去。燕將一怒之下下令攻城,本打算一日便攻進城,誰知打了五天,自己還賠上了性命,才勉強將河澗拿下。
幸存的燕軍將士手腳麻利的清理著雙方將士的屍體,賀蘭濟韜帶兵從中間緩緩路過,眼望之處皆是一片鮮紅,被砍下的頭顱上長發散亂,有些與其他頭顱上的長發交織在一起,竟能纏成長長一串。河澗守軍的那堆屍體中,竟有大量手執武器的平民,想必是人手不夠,又在鎮中召集了自願參戰的男子…沒來由的,賀蘭濟韜想到了十一年前的江城,同樣是兵力不足,同樣是軍民同戰,同樣是全軍覆沒,還有那些得知戰敗後集體自盡的江城婦孺,還有在血泊中,顧森華那張巧奪天工,女子看了都羨慕的臉。
忍不住向後望去,遠遠隻看到馬車的一小塊車頂,心裏歎息了一聲。
顧錦曦…長得太像顧森華,尤其是初見她時被她那一番話驚過之後,每次見她說話,都仿若顧森華在聲聲質問。顧瀾汀和顧綺萱雖與顧森華長得不像,卻也沒繼承多少賀蘭敏英的眉眼,反而更像她們的外祖父。
再一次回頭,目光卻似乎沒有真的聚在馬車上,良久才緩緩回過頭去。
不知為何,他愈發的在意那張臉。
未經沙場的葉雲崢與沈煜衡初見這般場景,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馬車內的三個人聽得外麵方才還切切察察的士兵們一瞬便肅穆起來,不由覺得奇怪,顧瀾汀在車內輕聲喊道:“沈公子,請問發生什麼事了?”說著便要去掀車窗上的簾子。
葉雲崢眼疾手快,一巴掌捂住車窗,暗道:“別看,外麵死人都堆成山了,怕驚到公主和二小姐。”
顧瀾汀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撲到顧錦曦懷裏,隻聽得沈煜衡在馬車外麵歎道:“聽說最後平民男丁傾城而出,仍然沒逃脫被攻陷的命運,不知城內的婦孺是何命運…”
此時軍隊已進入城裏,馬車外傳來的哭罵聲愈發清晰,顧錦曦忍不住掀開簾子向外望去,成群的婦女老人抱著孩幼站於夾道兩旁的守衛身後,想要衝出去卻被守衛手中的武器死死擋住,隻能一邊痛哭,一邊高聲大罵“燕賊”。一名手抱嬰兒的婦女似是哭得累到癱坐在地,雙手卻死死抓著守衛的腳踝,懇求他將自己夫君的屍體找回來。
眼前的喧鬧反而喚起心底將要模糊的寂靜…仿佛…是十一年前的江城。不對,那時的江城,幸存的婦女們都不似如今這般,仿佛像商量好一樣,各自回到家裏拜天拜地拜祖,之後便攜家中老幼投入護城河的內河。一些行走不便隻能待在家裏的,也都爽快的拿了刀…如今的河澗,青壯男丁皆亡,又與空城有何分別?
想到這,顧錦曦揮手叫葉雲崢到窗前,吩咐道:“那個抱著孩子的女子,你去想些辦法,問出她家相公的姓名麵貌,到城外看看, 有全屍最好,沒有的話,尋到什麼身上的物件,也給帶到家裏去。”
葉雲崢麵露難色:“公主,如今我們身份微妙,怕是近不得她們的身,再者,城外已經開始埋屍了,此舉無異於大海撈針…”
“你若不願意去,我求沈公子,一樣能辦到。”顧錦曦極少對他如此苛求:“若是平民,裝束與士兵不同,問清衣服的樣式,不難找到;若是士兵,整個河澗才一千守軍,逐個辨認又能多久?你身份特殊不便與那女子攀談,難不成連個能去問話的人都找不到?你好歹也是公主身邊的人,差遣幾個士兵幫你到城外尋,不過就是易如反掌的事,哪裏會大海撈針?晚飯前回來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