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叫背銬嗎?就是把兩隻手銬在背後的那種土製的手銬。後來什麼問題也沒查出來。其實,不就是因為和當時掌權的那一派鬧別扭麼,就和十幾個同學一起被‘發配’到沙拐子去了。我是在那兒結的婚。你表姐托人把這套茶具梢到我當作新房的地窩子裏的時候,在場的老同學都驚喜得叫起來了。後來才知道,這是她從你姨媽收藏的陶瓷器皿裏‘偷’出來的。這大概是你表姐這一生頭一回、也是最後一回所做下的對不起你姨媽的事……”他沉默了一會兒,從茶壺裏斟出一小盅淸淡苦香的綠茶來,感慨道,“你表姐是個好人,隻是太好了。”
“做人,還有嫌‘太好’的?”邸輝端起茶盅揶揄地反問道。
“太好了就什麼都不敢去做了。”
“那麼要適當地壞一些?”
“起碼要保留進取和改善自己和周圍環境的那點心誌和毅力。”
“鄹小偷和投機倒把分子不也是在為‘改善自己’的生活而‘進取’著嗎?”
“我說的迸取和改善,是不僅不去傷害善良的人,而且要有益於他們。說得精確些是‘完善,,還不隻是‘改善,。”
“這樣做,難道不正是一種‘太好、”
“不過……”他稍猶豫了一下。他那明亮的這時略有些斜睨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黯的敏慧的光。他在考慮要不要把自己的觀點都亮出來。他看見邸輝正在等著他的回答,同時也覺得自己把人家請回家來,開談了,自己卻先吞吞吐吐、半遮半掩,就太不盡情理了。況且,在這幾分鍾的接觸中,他感覺到邸輝的態度是誠懇的。隻要對方誠懇,就可真心相待。這是李建民在經過這十幾年的波折後,為自己在人海的浮沉中,劃定的基本界線之一。於是他為自己這一瞬間的猶豫表示了自己的歉意一他帶著不無愧色的微笑說在現實生活裏,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認為我說的那種進取和完善是一種美德。所以……我剛才的意思就是:沒有必要讓所有的人……都認為你好,其實也不可能。”
“新鮮!”
“是嗎?”
“豈止於此,而且赤裸裸!”
他們兩個都笑了。
“你喝喝這茶。這是高處長讓農技站在這林子的濕蔭下試種的茶。冬春都搭棚子,工本不小。春天摘下芽尖,用手工炒製了,高處長讓報喜隊敲鑼打鼓給省、總局送去。站裏幾個老小子想,花那麼大工本,收這斤把兩斤茶,都讓這一陣鑼鼓敲走了,幹嗎呀!於是就偷偷地留了—點,一人分了一小撮,大家嚐個鮮。分到手,兒子又不讓我喝,說要等媽媽回來,沏給媽媽喝。我這可是偷著沏出來的。”說著,故意提高了聲音,“老子還能真的讓兒子管住了?那還了得!”
話還沒說完,兒子就不願意了,嚷著撇著嘴,從火牆後麵衝出來,滾到老子的懷裏要跟他箅賬……兩個人笑著、喘著,濕淋淋的頭發上發散著藥皂的氣味,還真的打了一陣。
這時,門鈴“啷啷”地響起來,那聲音又急,響的時間又長。小藝突然住了手,驚喜地叫道:“他們來了,爸爸!我去開門。”
進來的,是李建民的一群老同學,七八個男的,四五個女的,還帶著幾個小孩,手裏都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東西有的提在網兜裏,有的挎在籃子裏,有的背在軍布背包裏。他們一進來就嚷著:“劉楊呢?別藏著呀!又不是新娘子!……”
“你們昨呼個啥呀!”李建民把他們讓進後邊那個門廳裏,笑著說,“劉楊還沒到呐!”
“劉楊沒到?”一個年紀跟表姐差不多大的女青年把背上的孩子放下來,疑惑地打量著李建民和屋裏的陳設,然後扭轉身去對一個身披藍棉工作大衣的大個子男靑年發了狠,“你怎麼說到了?把這一群人放羊似的都哄了過來……”
那男青年看樣子老實巴交的,漲紅了臉,訥訥著說:“我……是的……這……”
“好了好了,邵天是我對大個子說,劉楊今天到。她信上也是這麼說的。”李建民解釋了一句,笑道,“你們也不用那麼積極嘛。劉楊真到了,我還敢不來請你們?她上午到,我決不敢耽擱到下午。你不瞧瞧這幫子人,一個個,是省油的燈嗎?誰敢怠慢?!”
“瞧你把自己說得多可憐!”那女青年瞪了李建民一眼,自己又先忍不住地笑了。
“正好,吃晚飯吧。”李建民去拉圓桌。
“行了行了,你有客,忙你的吧。”大家說著把手裏的東西留茌圓桌上,就荽走。
“我那兜裏,盛著一碗豆腐,生的,記著拿涼水泡上,可別還沒等劉楊回來,就讓它酸掉了!好難搞到喲!”那個女青年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