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邸輝悶聲不響,一個勁地隻顧趕著馬向前走。說也奇怪,一生氣,不怕馬了,馬反而聽話了。另一邊,邸輝越是這樣”小鏵卻越是想跟他說話。起碼為了感激他,也要說/1句。當然,她更想知道邸輝是怎麼認識李建民的。於是小鏵拾起腳,用力磕了磕馬肚,抖了抖韁繩,趕了上去。
他們就要下千溝了。就在這時,他倆幾乎同時發現,表姐推著一輛自行車,車的前後軲轆都沾滿了泥巴,從另一條小道走出林子,也準備下幹溝。她不是到白楊河去開會了嗎?白楊河在正南,和這兒兩岔著。姨媽邀她一起坐車去,她騎著輛舊自行車上這兒來幹嗎?在出林子的一瞬間,她抬了一下頭,明明看見了這兩個表弟、妹的一他們之間隻相距六七十米一邸輝和小鏵看得很清楚,她還在那兒怔了一下,但接著連個招呼也不打,頭一低,竟不下幹溝了,擰轉車把,鑽進果園裏去了。
這當然引起邸輝和小鏵極大的疑惑。等他倆掉轉馬頭,趕到岔道口,順著路小心翼翼地走進果園去尋的時候,已經不見表姐的蹤跡了。果園裏的小徑兩邊同樣堆放著那許多蘆葦和麥草秸,撒在路麵上的蓋住了泥濘的土路,使表姐得以不顯一點車輪印,神奇地消失在他倆的眼鼻子底下。
邸輝想再向深處找一找,叫一叫。小鏵低聲叫住了他:“別難為她了。”表姐既然不願見他們,有意地鑽到這密密的果樹叢裏隱匿起來,果樹之間的草長得快有半人高了,要想找到她是不可能的。於是她給邸輝使了個眼色,兩人又回到岔路上,細細找去,發現表姐的車輪印是從李
建民住的小樓那兒直通下來的。
“她到李建民那兒去了?她去給他報信了?現在李建民知道他要去占那小樓了?”邸輝惱火起來。他要馬上趕到土包上去,向李建民解釋清楚。
小鏵卻馬上敏感到促使表姐倉促趕到這兒來,一定是發生了更重要的事。表姐待這個老同學好,她是知道的,表姐從不輕易到李建民這兒來,她也是知道的。表姐在機要室工作,許多別人不知道的事,她往往知道,這一點小鏵也是淸楚的。她難道是為了李建民的調動來的?李建民的這次調動竟會嚴重到這個程度?小鏵心慌起來。她又想到小藝。李建民調走了,他要把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帶到哪兒去?這樣的事,姨媽是不會對她說的,看來表姐也在回避他們。小鏵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啊,幹溝裏吹來的風,好冷
土包。扭曲的胡楊。一百多級水泥板台階。小樓頂上生了鏽的鐵雞公風信標“咬吱嘎嘎”地在空中響著。一圍筆挺的白楊樹拔地而起。邸輝、小鏵走上最後一級台階,就感到白楊林裏葙一股陰冷淸新的涼氣撲麵而來。
拴好馬,拉響了門鈴。出來開門的是一位他倆都沒見過的女靑年。二十七八歲,苗條、俏麗,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她琥珀色的皮膚和那一對黑得發亮的眼暗,在眉心偏左靠近左眉尖的地方,還長著一顆淺灰色的痣。她穿著一件劇團美工師們常穿的那種藍布工作短大衣,長發柔潤地攏在腦後,被一條白手帕紮著。腳上的半高跟黑皮鞋,以及從半敞著的藍布大衣裏露出來的灰色底上帶白色橫條紋的開司米拉鏈茄克衫,在這八音溝地區都可算是極為出色的。她出來開門,順便又拿著一隻新的塑料畚箕來倒豬蹄骨。笑是文靜、大方的,略帶些那種使人憐惜的慵懶的神氣;手是細軟的;而眼光卻是相當大膽的,足有好幾秒鍾的時間,一直停留在邸輝那張清秀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