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是個點綴在廣闊的中華大地上的一個小村莊,一個四麵都是關山的幽僻小小村落。它小的讓人容易忘記,也小的絲毫引不起人們的關注,在這裏發生的故事大都隻是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裏流傳,打轉,而後也就慢慢地走進時光的隧道裏去了。不過說又說轉回來,這樣的僻漏小山村,也大抵不發生什麼大事,什麼值得全中國十幾億朋友談論的驚天動地的大事——都是一些小事——“不足為外人道也”。
比起十年前來,村莊大了許多,房屋如蛇形一般緣山爬去,接瓦連椽,可依舊還是原來的木窗格以及咯吱作響的木板門。李家的雞鳴,張家的狗吠,他的鄰家,鄰家的鄰家都會聽得一清二楚;誰家的小孩調皮搗蛋,被父母教訓了,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聲或者委屈的啜泣聲,抑或誰家男人在哪家吃酒,醉曛曛地回到家,好端端地就將孩子打了,又稀裏糊塗地與老婆吵架了,周圍的人家都知道得清清楚——說不定第二天一早,就會有人問他,“你真舍得離了你婆娘”呢——仿佛這薄薄的板壁反倒成了傳話筒了。及至鬧騰得厲害了,街防鄰居就都上門來,七嘴八舌地也就勸解開來,雖說有時話是糙了些——畢竟沒入過幾天學,認不得幾個字嘛,可也在理,打鬧的人家,不論小孩大人也就漸漸地消停了,仿佛鬧夠了或者說鬧累了似的。這個地兒就這樣,吵吵鬧鬧地過日子,仿佛不吵不鬧就算不得生活——倒也熱鬧,倒也為這個僻靜的山村增添了那麼幾分的活力。
一條青石板小路從村子的東頭穿到西頭,踩上去依然發出“篤篤”的響聲,依舊還是那樣的幽長。給人的感覺,這裏的人一批一批大了起來,也一代一代的老了下去,可是獨有這個村莊經得起日月的摧殘,它仍舊保留了原先的舊模樣,就如同四圍這寂寂群山一樣,年年森鬱、綠蔥——難道它要學著“不老”嗎?不過,我終究是太過年輕,並沒讀懂它在人寰中的一些悄然變化。是的,有變化,不是帶有進步意味與氣息的一條公路不是築成了嗎?雖說是一條不起眼的彎如羊腸的土路,可究竟有著“四個輪子的東西”——一種現代文明的產物,在它上麵爬行了起來。這可是村裏的一趟新鮮事,引來了人們注目,驚訝,他們不知道這是何物——可這個怪物卻喚醒了一些人的勇氣與智慧,他們開始舉目遠眺,他們開始在希翼山那邊以及外麵的事物了。
相比之下,這條幽長幽長的古街,卻更令人熟悉,更讓人心生對它的喜愛。比起那條新修的土路來,它可老得太多太多了,要是它們見麵,新路至少也得叫它聲爺爺呢——它見證著在這裏上演的一切人事的悲歡,人們也都世世代代守候著它。——盡管公路帶來了幾袋水泥,幾片瓦,可在這裏發生的故事終究也隻能老於此。
秦書對我說,“他遇見她了。”他說,“在那口甘涼的古井旁,她領著個打著羊辮的小女孩。”
我隻是靜靜地等著他說,絲毫沒有要插嘴的意思,我怕我的不小心打破了一個幽美的,一個帶著粉色蘊味的故事。於是,他說了下去。
“她臉上還是洋溢著那種淡淡的讓人舒服的笑容,是的,一點沒變,就跟那時一個樣。隻是,額頭上淺淺的添了幾道皺紋。她身邊跟著一個稚嫩的可愛小女孩,看到這個小女孩,我就想見到了一切,其實,也不用想,早在幾年前她的事我就聽說了一點。我們幾乎是同時止住了腳步了,又都驚愕地望著彼此。可她機靈地轉向小孩,‘叫叔叔。’孩子很活潑也很聽話,親切地喊我叔叔,我雖錯愕,但我怎能不答複呢?這原本隻是天真的孩子。她告訴我,她結婚了。於是,她挑上水桶,牽了小孩,走了。十年不通音訊了,青梅竹馬的熱情已了無蹤影,倒是反增幾分的不適與隔閡。於是,匆匆話別了。臨了,她問我,‘你成家了嗎?’我有些腆腆地說,‘沒有。’我不知道她聽到我的回答了沒有,不過,我心裏是不願讓她聽到的。我不願讓我的這點私事來攪擾別人。”
我不能知道秦哥的心裏,不過,我猜想他此時內心應該是翻江倒海,五味雜陳吧。我究竟是太年輕,對人事太過無知,對於人事看過、聽過的都很少,當然經曆過的就更是屈指可數了。對於秦書,按村中輩份的說法,我大約該叫他叔來著,可他說,“叫叔多不啊。你是個聰明人,又在念著書,頭腦裏應該裝著新時代的知識,我相信你會理解的。就叫哥吧,這樣也顯得親近些。”他大我十歲,如若真像村中族裏長輩們的說法,我得呼他叔,那也一點不奇怪。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裏,有比我小得多的就是我的叔叔輩,甚至成了爺爺輩的也有,當然我也是別人的長輩。不過,我確實不該叫他什麼來著,聽他這麼說,也就順從他的意思,叫“哥”。我想他大抵是很喜歡我的吧。——不過,我終究是太過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