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孩子康震哥哥康震
忽然出來個小主講網上有個“百度貼吧”,百家講壇大部分主講都有個吧,“粉絲”在上邊追捧,不以為然或素有積怨者在上邊罵。不管多有名的主講都有人罵,有時罵得很不文明。惟獨“康震吧”沒人罵,有人叫“康震哥哥”,有人說“康震像條小溪”,有人稱與康震交流“如沐春風”。“康震吧”是百家講壇在百度上最溫馨的吧。百家講壇最年輕的主講,怎麼這麼有人緣啊?我第一次看到康震,是2005年夏天一次錄製活動。我到百家講壇錄製現場時,突然發現有個年輕人站在講台上,模樣兒周正端方,眉清目秀,又有點兒虎頭虎腦。這是百家講壇請來的新主講?年輕人講完了該我上時,我卻上不去,因為觀眾把年輕人團團圍住了,向他請教問題,年輕人一本正經做導師狀,跟觀眾述說。咦,挺漂亮的一個小夥子,可又做學究狀,好一副不苟言笑、少年老成樣子!我問導演高虹:“小夥子是誰?”高虹說:“北師大副教授康震。”我又問:“多大啦?”高虹說:“大概……三十四五。”喲?百家講壇大踏步年輕化啦?這康震豈不跟我兒子差不多大!後來跟康震聊,知道,他確實跟我兒子同年出生,他早半年。也就是那次跟康震聊,我宣布:康震你得叫我阿姨!康震馬上就叫。後來紀連海送書,也寫“送給馬阿姨”。隻有年齡跟他們差不多的於丹不喊“阿姨”,但她到我家玩兒時,叫我兒子“兄弟”。百家講壇這幫年輕人,都已是子侄輩啦。“孟孟”找康震康震怎麼上的百家講壇?很簡單,“孟孟”找的。“孟孟”即孟慶吉,百家講壇一位編導組長,年齡跟康震差不多。“孟孟”是我從吳林嘴裏聽到的稱呼。2005年快放暑假時,康震整天在辦公室忙活學生的事,他當時做文學院主管學生工作的副書記,學生考試,學生實習,學生思想工作,學生入黨,學生分配,甚至學生吵架……沒有康震不管的事,忙得像陀螺,恨不能一個身子分八個用,辦公室電話響個不停,有時康震出去辦事,就讓學生幹部值班守電話。有一天,守電話的學生告訴他:中央電視台有個人打電話找您,請您務必給回個電話,這是號碼!中央電視台有人找我?啥事?到這個時間,他們還想要畢業生嗎?倒也不壞。康震想著,撥通了那個電話。對方說:我是中央電視台十頻道百家講壇編導孟慶吉,想跟您見個麵。康震說:“不行啊,我這兒忙著呢。”孟慶吉懇切地說:“我就跟您見個麵,總行吧?”康震無奈地說:“您要來,那就來吧!”孟慶吉在百家講壇以“磨工”出色著稱,據說,他想辦的事,他想上的專題,幾乎沒有“磨”不下來的。“磨”萬衛,“磨”解如光,更“磨”他相中的主講人。孟慶吉滿頭大汗背個書包,跑到北師大,找到康震。康震正給一幫學生圍著,七嘴八舌,活像六賊戲彌勒。孟慶吉就說:康老師,請找個清靜地方,我詳細跟您說說百家講壇的事。康震看看出出進進的學生,看看亂七八糟的辦公室,想想亂七八糟、總也辦不完的事,歎口氣說:哪兒有清靜地方?要不,咱們找個研究所辦公室坐坐?康震領孟慶吉找了個沒人的研究所。一入座,孟慶吉先遞上名片。康震看名片的工夫,孟慶吉又掏出個“百家講壇宣傳冊”,然後如數家珍地說:百家講壇都搞過哪些節目,有些什麼影響……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百家講壇的編導出來找主講人,還得拿宣傳冊自我宣傳,現在呢?牛皮哄哄,路人皆知。閉門台裏坐,自己想做主講人的教授,想把自己學校的教授推薦成主講人的校領導,如過江之鯽,找上門來。孟慶吉賣力地說著,康震有一搭無一搭聽著。康震滿腦子都是學生就業的事,恨不能長出三頭六臂,把待遇好、層次高的用人單位牢牢抓住,讓心愛的學生得個好前程。孟慶吉並不談要學生的事,他說這些,做什麼呢?孟慶吉突然說:“我們想請您給我們講個專題。”康震一愣,一時沒回過神來。孟慶吉接著說:“如果您同意的話,我扛攝像機來,給您拍個十分鍾講課片子,請我們領導審。”“不行!不行!”康震一口回絕。孟慶吉聽了,愣在那裏。為什麼不行?康震回答得也簡單:看看眼前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哪有時間。我後來聽說這段“孟孟尋找主講人”公案,一個勁地樂。你甭看康震在我眼裏還是個孩子,他考慮問題很周到。假如百家講壇興師動眾扛攝像機來拍攝康震講課的影視資料,審查的結果卻不用,那康震豈不成了別人的笑料?孟慶吉不是磨工出眾?康震不肯錄像,他就問:要不,你提供個影視資料?影視資料還真有,康震參加北京市高校教學比賽,有一張講課的光盤。“我可以給你講課的光盤。”康震對孟慶吉說,接著,很不放心地叮嚀,“你可千萬不要給我丟了啊。”孟慶吉趕緊許諾:我保證不給你丟了!康震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我總共就有這一張光盤,萬一丟了怎麼辦?康震說:“要不,我給你刻一張?”刻一張就刻一張吧!孟孟好說話,他對康震有誠心。可笑的是康震,在他眼裏,百家講壇似乎還不如自己那張寶貝光盤貴重!當然啦,那張“講課光盤”對於一個青年教師,確實分量很重。2004年,在北京市高校青年教師教學基本功比賽上,康震以李白為題,講了個第一名。他給孟慶吉刻的,就是這張講課光盤。小孟拿著康震刻的光盤回去,萬衛和解如光看了說:行啊,就是他啦,就讓他講李白。不過,他可不能把在學校講的那一套照搬進百家講壇,他得按我們的路數來。小孟,你跟他好好溝通吧。我至今也沒找到機會問問孟孟:你怎麼“發現”了康震?是不是因為北京市高校教學比賽?康震說: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跟小孟特別有緣。應該說,康震跟百家講壇特別有緣。為什麼?他的專業研究範圍,就是中國古代幾位重量級、也是最有群眾基礎的詩人:李白、杜甫、蘇東坡。但是,中國研究這三位大詩人的大學者,不要說車載鬥量,至少也有一個連,為什麼偏偏是小小年紀的康震到百家講壇講中國曆史上最有名的詩人,而且一講就是三位?你能說不是緣分嗎?其實,別看年紀輕輕,康震學術底蘊並不淺。他曾師從古典詩詞研究大家,經過嚴格、係統的學術訓練。更重要的是,康震是認真執著、有人生理想、有學術承擔的“好孩子”。苦讀生涯康震的博士生導師是霍鬆林先生,陝西師範大學中文係教授。霍先生早年畢業於南京中央大學,是幾位尚健在的二十世紀最知名的古典文學研究家之一。我沒見過霍鬆林教授,卻和霍先生的公子霍有明一起開過會,霍公子是個很年輕的教授,曾在日本留學,他的禮貌和周到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在博士生康震眼裏,霍先生是一位學識淵博、兼擅詩書的大才子。先生講起課來才思橫溢,出口成章,旁征博引,大段的古典詩文信手拈來,令學生歎為聽止。那些豐厚的曆史背景,翔實的作家生平,精辟的論點,畫龍點睛的點評,如波譎雲詭,行雲流水。學問裝在肚子裏,才氣表現在授課上。霍先生見過世麵。他是國民黨元老於右任的門生。於右任是詩詞名家也是大書法家。霍先生在中央大學讀書的時候,常常到於府登門求教學問書法。二十幾歲的他就在《中央日報》副刊頻頻發表論文評述杜甫、陸遊等古代詩人。那陣子,沒有現在高校要求的什麼A級B級核心期刊,沒有CSSCI期刊,能在《中央日報》副刊發文章,就算高手。霍先生是下死工夫讀書的人,卻不是讀死書的人。除了古典文學之外,他還重視理論研究。他撰寫的《文學概論》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部公開出版的文學理論教材。在五十年代關於形象思維的大討論中,年輕的霍鬆林更是嶄露頭角,引起了理論界的注目。他既是一位造詣深厚的古代文學研究專家,又是一位目光敏銳的文藝理論家。這種“雙重專家”身份體現在古代文學研究中,就是既重視考證功夫,又注重美學品評,既強調知人論世,又深入進行文化思考。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興起的古典文學鑒賞熱潮,霍鬆林的《唐宋詩文鑒賞舉隅》可謂開風氣之先,用今天的話來說,霍鬆林應該算是學術研究走向大眾生活的開創者之一。其實,霍先生的鑒賞之作早在五六十年代便廣為人知。我讀大學是“文革”前,在中華書局出版的《中華活頁文選》上,經常看到霍先生寫的這類文章,視野之開闊,行文之活潑,的確引人入勝。我曾經多次把霍先生的詩詞賞析抄到卡片上。看起來,霍鬆林這種融理論、考證、品鑒為一體的學術風格,也許恰恰成就了康震講述李白、杜甫、蘇東坡的“童子功”。康震踏踏實實跟導師學三年。他從老師那兒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就是做學問的方法與角度。霍鬆林主張:研究古代文學的人既要重視文本、典籍,也要關注現實、人生,應該將文章寫“活”,切忌將論文作“死”。在導師的精心指導下,康震確定的博士論文選題是《長安文化與隋唐詩歌》。康震生在西安、長在西安,要是在唐代,那就是地地道道的京兆長安人!立足唐都長安來研究唐代詩歌,不僅要有深厚的曆史文化功底,還要有敏銳的文學感受力,更要有麵對現實的人生義氣。所以康震不僅跟導師學,還跟曆史學家學習。著名曆史地理學家、古都學家史念海先生,是陝西師大曆史係教授,康震在研讀唐詩的同時,也精心研修史念海教授關於關中長安曆史地理、文化地理的一係列重要論著,潛心致力於文化區域、區域文化與文學關係的研究工作。2000年7月,康震通過博士學位論文答辯,康震又開始博士後研究,希望開辟新的研究領域。這一次,他選擇煙雨江南作為兩年研究工作的基地。飽覽西北漢唐雄風後,接著領略東南的兩宋雅韻。康震的博士後聯係導師,恰好是我的一位朋友鍾振振教授,南京師範大學著名的詩詞研究家,還是個頗有才氣的詩人。我們恰好在“9·11”那天,一起參加遼寧大學的會議。借會議之機,十幾個教授,比如小說研究名家黃霖、陳美林,一起跑朝鮮參觀,像憶苦思甜一樣。在我印象中,鍾振振既是個有魏晉風度的江南才子,又是個嚴謹求實的學問家,還是個重視朋友交情的好人。他這幾年在西南大學主持古代文學學科,幾天前剛給我打過電話,邀請我去他那兒參加既研究古代文學又“研究”地方名勝的會。康震經過霍鬆林、鍾振振五年“錘煉”,總算結束了念書生涯。算起來,小學六年,中學六年,大學四年,碩士三年,博士三年,博士後兩年,康震一鼓作氣,念了二十四年書!最終跨入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研究所。附帶說一句:所謂“古代文學研究所”,其實就是“文革”前的“古代文學教研室”,跟我們學校一樣,現在所有大學的教研室都掛上研究所的牌子啦,其實換湯不換藥,不過十來個人、七八條槍。康震工作伊始,除了完成教學科研工作,還得完成文學院安排的各種行政工作。康震是個認真有心的人,各項工作都幹得漂漂亮亮。幾年下來,康震獲得一個又一個獎勵:北京高校青年教師教學基本功比賽一等獎;北京師範大學最受學生歡迎的“十佳”教師;寶鋼教育基金優秀教師獎;北京市教育創新標兵;北京市師德標兵;北京高校十佳輔導員;……小博士真是兢兢業業、戰戰兢兢!幹什麼都幹出個樣兒來!初出茅廬的小博士還主持、參與國家、教育部、北京市教學、科研項目,出專著,發論文。小家夥挺能忙活。我經常訓我的研究生:雨果講得不錯,青春真是都叫你們這些年輕人給浪費了!你們為什麼不趁著青春年少,分秒必爭地看書、鑽書、寫書?倒花那麼多時間上網聊天、吃羊肉串、看足球賽?現在,百家講壇倒叫我發現個不“浪費青春”的人。結果,我心裏酸酸的。最近的一天,我居然在夜半一點四十五分接到康震發來的短信。我是因為忙一項重要任務,連續熬夜,而像康震這個年齡段的人,半夜時分該睡好幾覺了,這小東西還忙活啥?我發短信問康震:“你還在幹什麼?小夜貓子。”康震回答:“嗬嗬,最近在修改一篇較長論文,夜夜煎熬,已屆兩周,尚未改成,好不懊喪!”此前一天深夜十二點半我接到過易中天的短信,對毛佩琦講經典大加讚揚。估計是易中天白天沒時間看,晚上看重播。像易大佬這樣功成名就的家夥已經不至於像小康震這樣熬夜寫論文了。康震真是個地地道道的“好孩子”!他重視北師大教師這個本職工作,他認為:做不好本職工作,也講不好百家講壇,就是講了,也不會精彩,不會光彩。康震上了百家講壇,他的學生奔走相告:“講李白的,是我們班主任!”“講杜甫的,給我們上過課!”“講蘇軾的,是我們輔導員!”學生跟著老師光榮起來。從李白到蘇軾2005年暑假,康震到百家講壇講李白。錄完第一講,百家講壇的製片人萬衛和總策劃解如光說:不成。推倒,重錄!為什麼?首先是服裝,康震穿件微藍色襯衣,跟百家講壇深藍色背景犯衝。得穿西裝,打領帶!萬衛和解如光又說:康震講得還行,但還是偏向於學術性,不夠通俗。孟孟奉命來跟康震溝通:知道你的講述問題在哪裏?解老師說,你對應該怎麼講還沒有充分認識。康震說:我知道,有充分認識。孟孟笑眯眯地問:你知道啥呀?康震振振有詞地說:百家講壇既是學術講壇,又得普及,可以通俗,但決不可以庸俗。孟孟說:挺明白啊。康震又說:觀眾是看電視,不是找罪受,百家講壇是高品位的文化節目,要達到觀眾要求,講課時就不能“板”、不能“硬”。孟孟說:真明白啊。康震自己總結經驗,認為是還沒放開,平時給學生講課,因為年齡跟學生接近,講起課來比較容易放下身段,講得輕鬆愉快。為什麼一到百家講壇就“端”起架子來呢?再講,隻當換個課堂,換些年紀大的“成人教育”學生唄。李白這個人本來就個性狂放,行為浪漫,他的詩歌又廣為人知。康震講李白反響相當好。康震按百家講壇編導要求,上講壇時穿西裝,結領帶,打扮得活像個帽兒光光的新郎官兒。當時我看康震那副行頭直笑,這小夥子,本來就方頭方腦,再穿得一本正經,快要成個“兵馬俑”啦!他恰好又是秦人,那股辦事認真、守紀律的秉性和脾氣,還真有點兒像兵馬俑。康震牛刀小試,就敢講古代最有才氣的大詩人,效果不錯。接下來講杜甫,卻有點兒滑坡。講杜甫,不像講李白那樣生動,那樣靈活,那樣出彩。為什麼?從客觀上講,杜甫本來就不好講,詩聖本身沒有多少浪漫稀奇的事兒,何況,在眼下這種文化環境中,還有多少人關注“三吏”、“三別”、“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從主觀上講,康震講杜甫,準備得不像李白那樣充分。因為,在準備這個講座時,正值學期中,他主要精力得放到學校的課程上,不像準備李白時,是暑假,可以專注於百家講壇。最難辦的是,康震的父親病了,做手術前前後後,康震急得嘴上的燎泡都起來了,父親做完手術後續治療,半年沒消停。康震寫完杜甫的講稿跑醫院,從醫院再跑百家講壇,在出租車上背講稿……收視率是杆秤,萬衛和解如光這些百家講壇掌門人的眼睛更是杆秤。解如光說:康震是個“好孩子”,本本分分、中規中矩的好孩子。他肯定能講好,但是這次,他沒下死工夫。怎麼辦?萬衛說,給康震加點兒壓力!宣布,要上個新選題,叫幾個人來跟康震一起試講!康震感到了壓力,有壓力就有動力,結果幾個人試講,康震講得最好。康震經過半年休整充電,主動要求講蘇軾。又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