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的日子(3 / 3)

沒有前戲,後戲反過來就格外重要,要不然,幹什麼呢?除非接著再做。從體力上說,雙方都沒有問題,但每一次都是她控製住了,“下次吧,夜裏頭你還有夜班呢”。他們的後戲沒有別的,就是相互打分,兩次加起來,再除以二。他們就把除以二的結果刻在牆麵上,牆麵寫滿了阿拉伯數字,沒有人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筆糊塗賬。

打了一些日子,他不打了。在打分這個問題上男人總是吃虧的,男人卻有他的硬指標。其實,正是因為這一點,她堅持要打。她說了,在數字化的時代裏,感受是不算數的,一切都要靠數字來說話。

數字的殘酷性終於在那一個午後體現出來了,相當殘酷。原是他和她約好了,下午一點鍾在鼓樓廣場見麵,說有好消息要告訴她。沒想到一見麵他就蔫了,怎麼問他都不說一句話。回到“家”,他還是不說,幹什麼呢,還是做吧。第一次他就失敗了。她隻好耐著性子,等他。第二次他失敗得更快。她笑死了,對他說:“——零加零除以二還是零哦!”她特地從他的抽屜裏找出了一把圓規,一定要替他把這個什麼也不是的圓圈給他完完整整地畫在牆壁上。她一點也沒有留意這一刻他的臉色有多陰沉,他從她的手裏搶過圓規,“呼嚕”一下就扔出了窗外,他的臉鐵青,氣氛頓時就不對了。

因為他的動作太猛,她的手被圓規劃破了,血口子不算深,但到底有三厘米長,嚇人了。這麼長的日子以來,撇開性,他們其實是像兄妹一樣相處的,她在私下裏已經把他看作哥哥了。他這樣翻臉不認人,她的臉上怎麼掛得住。她捂著傷口,血已經出來了,疼得厲害。這時候要哄的當然是她。可她究竟是知道的,一定是她的玩笑傷了他男人的自尊,反過來哄著他了。沒想到他還不領情了,一巴掌就把她推開了,血都濺在了牆上。這一推真的傷了她的心,你是做哥哥的,妹妹都這樣讓著你、哄著你了,你還想怎麼樣吧你!

她再也顧不得傷口了,拿起衣服就穿。她要走,再也不想見到你。都零分了,你還發脾氣!

她的走終於使他冷靜下來了,從她的身後一把抱住了她。他拿起了她的手,他望著她的血,突然就流下了眼淚。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裏,用他的舌頭一遍又一遍地舔。他的表情無比的沮喪,似乎是出血的樣子。她的心軟了,反過來還是心疼他,喊了他一聲“哥”。他最終是用他的蹩腳的領帶幫她裹住傷口的,然後就把她的手捂在了臉上。他在她的掌心裏說:“我是不是真的沒用?我是不是天生就是一個零分的貨?”

“玩笑嘛,你怎麼能拿這個當真呢?我們又不是第一次。”

“我是個沒用的東西。”他口氣堅決地說,“我天生就是一個零分的貨。”

“你好的。”她說,“你知道的,我喜歡你在床上的。”

他笑了,眼淚卻一下子奔湧起來。“我當然知道。我也就是這點能耐了。”他說,“我一點自信心也沒有了,我都快扛不住了。”

她明白了。她其實早就明白了,隻是不好問罷了。他一大早就出去麵試,“試”是“試”過了,“麵子”卻沒有留得下來。

“你呀,你這就不如我了。”她哄著他,“我麵試了多少回了?你瞧,我的臉麵越‘拭’越光亮。”

“不是麵試不麵試的問題!”他激動起來了,“她怎麼能那樣看我?那個女老板,她怎麼能那樣看我?就好像我是一堆屎!一泡尿!一個屁!”

她抱住了他。她知道了。她是知道的。為了留在南京,從大三到現在,她遇見過數不清的眼睛。對他們這些人來說,這個世上什麼東西最恐怖?什麼東西最無情?眼睛。有些人的眼睛能扒皮,有些人的眼睛會射精。會射精的眼睛實在是太可怕了,一不小心,它就弄得你一身、一臉,擦、換都來不及。目光裏頭的諸種滋味,不是當事人是不能懂得的。

她把他拉到床上去,趴在了他的背脊上,安慰他。她撫摸他的胸,吻他的頭發,她把他的腦袋撥過來,突然笑了,笑得格外的邪。她盯住他的眼睛,無比俏麗地說:“我就是那個老板,你就是一攤屎!你能拿我怎麼樣?嗯?你能拿我怎麼樣?”他滿腹的哀傷與絕望就是在這個時候決堤的,成了跋扈的性。他一把就把她反摁在床上,她尖叫一聲,無與倫比的快感傳遍了每一根頭發。她喊了,奮不顧身。她終於知道了,他是如此這般的棒。

“輕鬆啊,”她躺在了床上,四仰八叉。她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腹部,歎息說,“這會兒我什麼壓力也沒有了,真輕鬆啊——你呢?”

“是啊,”他望著頭上的樓板,喘息說,“我也輕鬆多了。”

“相信我,哥,”她說,“隻要能輕鬆下來,日子就好打發了——我們怎麼都能扛得過去!”

就這樣了。除去她“不方便的日子”,他們一個星期見一次,一次做兩回。他們沒有同居,但是,兩個人卻是越來越親了,偶爾還說說家鄉話什麼的。他倒是動過一次念頭的,想讓她搬過來住,這對她的開銷絕對是個不小的補助。不過,話到了嘴邊他還是沒敢說出來。她的開銷是壓下來了,他的開銷可要往上升,一天有三頓飯呢。他能不能頂得住?萬一扛不下來,再讓人家搬出去,兩個人就再也沒法處了。還是不動了吧,還是老樣子的好。

可他越來越替她擔憂了,她一個人怎麼弄呢。還是住在一起好,一起買買菜,做愛也方便。性真是一個十分奇怪的東西,它是什麼樣的一種藥,怎麼就叫人那麼輕鬆的呢。還有一點也是十分奇怪的,做得多了,人就變黏乎了,特別親,就想好好地對待她。可到底怎麼—個“對待”才算好,又說不上來了。不過,他的這麼一點小小的心思在做愛的時候還是體現出來了。最初的時候,剛開始的時候,他是有私心的,一心隻想著解決自己的“問題”。現在不同了,他更像一個哥哥,要體貼得多。他對自己盡可能地控製,好讓她更快樂一些。她好了,他也就好了。他就希望她能夠早一點好起來。

秋涼下來之後她回了一趟老家。他其實是想和她一起回去的,一想,不成了。離開戶部街菜場兩個星期,這個崗位是不可能等他的。多少比他壯實的人在盯著他的位置呢。他也就沒有客套,隻是在臨走的時候給她買了幾個水果,“路上吃吧。就這麼啃,都洗過了。”

都說“小別勝新婚”。新婚的滋味是怎樣的,他們不知道,然而,“小別”是怎樣的勝境,他和她一起領略了。其實也就隔了兩個星期,可這一隔,不一般了。他在呼風,她能喚雨。好死了。這一次她卻沒有給他打分,她露出了她驕橫的、野蠻的和不管不顧的那一麵,反反複複地要。後來還是他討饒了,可憐兮兮說:“不能了。還有夜班呢。”

“不管。你是哥,你就得對我好一點。”

那就再好一點吧。他們是下午上床的,到深夜十點她還沒有起床的意思。到後來,他實在也“好”不出什麼來了,她就光著身子,躺在他光溜溜的懷裏,不停地說啊說,還用胳膊反過來勾住他的脖子。兩個人無限地欣喜、無限地纏綿了。她突然“哦”了一聲,想起什麼來了,弓著腰拽過上衣,從上衣的口袋裏麵掏出了她的手機。她握住手機,說:“哥,商量個事好不好?”他的雙手托住了她的乳房,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腦袋一抬,說:“說吧。”她從手機裏調出一張相片,是一個男人,說:“這個人姓趙,單身,年收入大概在十六萬左右。”她劈裏啪啦摁了幾下按鍵,又調出了一張相片,卻是另外一個男人,說:“這個呢,姓郝,離過一次,有一個七歲的女兒,年收入在三十萬左右,有房,有車。”介紹完了,她把手機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握住了他的手,她把她的五隻手指全都嵌在了他的指縫裏,慢慢地摩挲,“我就想和你商量商量——你說,哪一個好呢?”

他把手機拿過來,反複地比較,反複地看,最終說:“還是姓郝的吧。”她想了想,說:“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他說:“還是收入多一些穩當。”她說:“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商量的進程是如此的簡單,結論馬上就出來了。她就特別定心、特別疲憊地躺在了他的懷裏,手牽著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後來她說:“哥,給我穿衣裳好不好嘛。”撒嬌了。他就光著屁股給她穿好了衣裳,還替她把衣褲上的褶皺都拽了一遍。他想送送她,她說,還是別送了吧,還是趕緊吃點東西去吧。她說,還有夜班呢。

他就沒送。她走之後他便坐在了床上,點了一根煙,附帶把她掉在床上的頭發撿起來。這個瘋丫頭,做愛的時候就喜歡晃腦袋,床單上全是她的頭發。他一根一根地揀,也沒地方放,隻好繞在了左手食指的指尖上。抽完煙,掐了煙頭,他就給自己穿。衣服穿好了,他也該下樓吃飯去了。走到過道的時候他突然就覺得左手的食指有點疼,一看,嗨,全是頭發。他就把頭發擼了下來,用打火機點著了。人去樓空,可空氣裏全是她。她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