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秉君說道:“其實,是白大爺本想著您今晚也許有閑,想請您到我們那兒去坐坐。您既然是忙著,那我這就回去了。”
“是老白請我過去,還是別人?你把話說清楚了。”
“那個……”蘇秉君低頭笑了:“是老爺想見您,白大爺實在是勸不住,沒法子,隻好派了我來找您。”
“他見我幹什麼?”
“不幹什麼。”蘇秉君依舊是陪笑:“老爺病了之後,現在有點任性,想見誰就非見不可。”
“他沒病的時候就不任性了?”
蘇秉君見張嘉田氣色不善,說話像開炮似的,自己說一句,他頂一句,便審時度勢,決定告辭:“既然您正忙著,那我就走了。等您有時間的時候,還請您到我們那裏坐會兒。”
說完這話,他轉身要走,哪知張嘉田又開了口:“站住!”
蘇秉君立刻回了頭。
張嘉田這時問道:“你們太太死的時候,你是在哪裏?”
“我?”蘇秉君抬手一點自己的胸膛,有點莫名其妙:“我在老爺身邊啊!”
“你們太太是怎麼死的?”
蘇秉君回憶了一番,然後就如實的做了一番講述。一邊講,他一邊瞄著張嘉田,就見張嘉田黑著一張臉,單隻是聽,並沒有表情。等他講述完畢了,張嘉田沉默片刻,又問:“那在開戰之前,在承德的時候,你們太太又是怎麼被虞天佐抓去的?你如實說,說了實話,我有重賞,還給你個前程。”
蘇秉君聽到這裏,心中越發的驚疑,也正是因此,他加了小心,決定繼續實話實說:“您說太太被虞天佐抓去過,那我不知道。我記得那時候,是太太先到了承德,說是來找文少爺,後來文少爺還真來了,可是一見著太太就想跑,我和文少爺感情好,老爺就讓我帶著文少爺出去單住,不讓他和太太吵架。我和文少爺在一起住了好些天,後來有天淩晨,老爺那邊忽然派人把我們叫回了家去,老爺,大小姐,太太,還有文少爺上了汽車,我們就那麼離開承德了。再往後,就開戰了。”
說到這裏,他略一思索,又道:“不過,我倒是聽太太身邊的小丫頭說,那時候老爺出了趟遠門,老爺走後,太太去了虞家,連著幾天沒回來,不過不是被虞天佐抓去的,是虞家幾個姨太太過來,把她請去的。我就知道這些,別的就沒了。”
“那小丫頭,還說了別的話沒有?”
“沒了,那小丫頭和文少爺好,這話是她對文少爺和我說的,一定都是實話。”
張嘉田聽到這裏,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是沒明白,心中想起了四個字:死無對證。
抬起頭向著天上看,他發現天是陰天,無星無月,漆黑深沉,足夠窩藏天下所有的秘密。而他這小小的一個凡人,又如何能夠窺破天機?
“他是為我病的?”他忽然又問。
他今晚所有的話,都是出乎蘇秉君的意料。但蘇秉君既來之則安之,索性也不驚也不疑,有一說一:“文少爺說,那晚您生氣走了,老爺找您找不到,在外麵跑了半宿,回家就不行了。”
張嘉田聽到這裏,一瞬間是又想哭、又想笑。
死了的葉春好,病了的雷一鳴,兩麵夾攻,簡直是要活活的逼死他。真看出他們是夫妻了,他們兩口子一起上陣,讓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活也不是死也不是。他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大孽,這輩子會遇上她與他?
一個糊裏糊塗的死了,留了謎團折磨他,一個糊裏糊塗的活著,如影隨形的糾纏他。他恨不得把一顆心掏出來給他們,可掏了心出來也還是兩難全,不是背叛了她,就是辜負了他。
張嘉田對蘇秉君說:“我這邊正在請客,不能走。我派汽車過去,接他過來坐會兒吧。”
蘇秉君遲疑著問道:“海濱這一帶不是不讓開汽車?”
“夜裏沒關係。”
蘇秉君放了心,坐上了張家的汽車,一路往雷家別墅去了。而張嘉田沒再往前麵沙灘上去,隻在後門旁的一塊山石上坐了,歡聲笑語遠遠的傳過來,他恍恍惚惚的,就覺得自己是身處夢中。汽車隻開走了片刻,便亮著車燈又開了回來。及至汽車停了,白雪峰從副駕駛座上跳下來,繞過車尾跑過去打開了後排車門。
張嘉田坐著沒有動,就見汽車裏的那人斜著身子,向外伸出了一條腿,正是作勢要下。五彩電燈變幻了光芒,光影掩蓋了他的白發與年紀,隻顯出了他的大眼睛和高鼻梁。白雪峰一邊攙扶他下車,一邊湊到他耳邊低聲囑咐著什麼,他歪頭靜靜聽著,同時漫不經心的抬眼望向了張嘉田——單是看,眼中臉上一點感情都沒有。
一刹那間,張嘉田猛然發現此情此景似曾相識。當年他和雷一鳴初次相見,便是一個在車外,一個在車內,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
張嘉田打了個寒戰,下意識的想逃。可就在這時,雷一鳴忽然向他一笑:“嘉田?”
晚了一步,他沒逃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