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吃,還有穿。
母親常給我總結他們那個時代的穿著:新老大,舊老二,縫縫補補是老三,破破爛爛是老四。兄弟姊妹多的家庭,一件新衣服總要在大小不等的幾個孩子之間全穿了一遍之後,才能退役。之後要麼被改成嬰兒尿布,要麼被做成布鞋的鞋底,最終要做到物盡所能才算完事。我的時代,破破爛爛自然是沒有了,但弟弟妹妹穿哥哥姐姐的衣服,也不是新鮮事。甚至弟弟穿姐姐的,妹妹穿哥哥的,也是有的。我是沒有哥哥的,但我穿過表叔的衣服,那是母親去城裏表叔家走親戚時帶回來的。雖然有些舊,但沒有破。當時看到母親給我背回來這麼多衣服時,簡直有些欣喜若狂的感覺。其時並沒有想過穿起來有多帥,隻為衣服數量之多而興奮。隻要擁有,不在乎美醜,是那個時候全村的小朋友對著裝的普遍態度。那些衣服,足足供我從四年級一直穿到初二。
要說新衣服,一般也隻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會有。也有條件好些的人家,在平常日子裏會給家裏人買幾件新衣服,但過年的時候也是必須買的。尤其是對小孩子,過年的那件衣服顯得意義非凡。如果過年都不買件新衣服,似乎這年就白過了。準備過年的新衣服,過年之前是一定不穿的,總要等到大年三十吃完年夜飯出來串門才穿上,然後故意在人多的地方擠來擠去。會哄孩子的長輩,總是在這個時候表示出震驚的臉色,“喲,某某,你這新衣服真好看,刮刮叫,刮刮叫!”得到誇獎的孩子假裝不好意思地跑走了,再找個人多的地方,以同樣的方式賺誇獎去了。新衣服和美食一樣,總是年味的象征,無論大人小孩,總要在這兩項上找出年的味道來。
那個時候的年味是具體,明確的,無非就是吃穿二字。人們對過年的期盼,就是對吃穿的期盼。過年了,就是要吃得好,穿得好。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諺語中也總是吃穿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然而,鬥轉星移,世事變化。時至今日,吃與穿這兩個問題,在大家生活中的地位忽然有了顛覆性的變化。魚肉葷腥這類菜,不僅在酒宴、聚會中頻頻登場,一日三餐中也屬常見菜譜,甚至已被打入不健康食品之列。原來天天饞肉,現在卻苦思如何減肥。天天過喉的紅薯稀飯,還有吃得舌頭發麻的鹹菜,反倒成了難得之貨。在粥店裏喝粥,店家隻在小孩巴掌大的碟子裏放上顆粒可數的一點鹹豇豆,再要加些便有一百個不情願,似乎吃了他的黃金食品。
衣服也是隨時可買,年關新衣服也沒有什麼象征意義,我下一輩的孩子裏,也沒有一個擠著我求誇獎。即便再窮的人家,一年買上幾套新衣服也不成問題的。大家關注的不是買得起還是買不起,關注的是地攤貨還是商場貨,品牌貨還是水貨。當年對吃穿迫切期盼的心情,在如今的年裏已經蕩然無存了。朋友們慨歎年味不再,也是自然。
隻是大家依然期盼著過年,春運現象的存在完全並且深刻地證明了這種普遍的社會心理。隻不過大家不再期望過年時的“錦衣玉食”,而是期望一家團圓。無論身在何方,無論有錢沒錢,人人心裏都想著回家過年,想著回家團圓。期望雖然不同,但都是期望。
因此可以說,年味,就是一種期望,一種對生活的期望。大家都想在過年的時節裏,放鬆自己,享受生活,與家人團聚。想團圓的人此時可以團圓,想放假的人此時可以放假,想玩的人可以玩,想樂的人可以樂。勞累的人可以在這個時候放鬆,掙錢的人可以在這個時候數錢,過年就是這一切的理由。和家人一起,回味四時的冷暖,收獲一年的期望,這就是年味。
隻要在年裏實現了願望,年就充滿了味道。年味是永恒的,有所變化的隻是表現的形式。朋友雖然多慨歎以往的年味不再,卻不知不覺地在享受著如今的年味。盡管年味變了,也不會有人拒絕過年。隻是過完了年,又要麵對生活了。
生活每天都是多事之秋,我多希望天天過年,然而生活卻不允許。年是如此的短暫,我眼睜睜地看著除夕,看著初三,看著初五,一個個在我麵前一閃而過,卻又抓不住,隻有在爆竹的餘音中咀嚼曾經的年味了。